“来美?”见她失神,白悦容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口吻中带着羡慕:“你可以去长安啊。你读了那么多书,文武双全,而且精通七门蕃语,出身又高贵,还那么美丽。去长安随便找个公卿嫁了,余生和家族无忧矣。我是杂胡羌女,祖辈就长在这,死在这,就不走了。”
来美微微一愣。
长安?
也不是不行,但部民怎么办?她放心不下。当初费劲心思打入敌人内部做咒术师,就是希图凭借特权地位庇佑部落。眼下贼虏被驱逐了,但那些唐人武士,她感觉也不是好东西。昨夜,竟有人对着她吹口哨说要挞伐她…若非天可汗在城中,武士们畏惧他发怒,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一群该死的杀材!
自己一走,要是部落被他们找罪名欺凌…
唉。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自己就算留在渭州,一介女流之辈,也解决不了问题。
总之,就算要去长安,也得带上爷娘和族人。或许可以与耆老一起去参拜圣人?请他看在武德皇后和周武帝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允许阿史那部内附。然后随便在关内某个州县圈一块地,让牧民放羊也好,种地也罢,只要平安,就好…
来美看了眼行在,那是一座人来人往的喧闹寺庙,圣人就在里面听政。
悦容的眼界也太狭隘了。
阿史那的女人,焉能随便找个公卿嫁了?去服侍那庸碌的凡人?
一路长叹着回到家中,来美定定的坐了许久,才向兄长阿史那离英确认道:“还能征召多少战士?”
“不足四千。”离英脱口而出,旋即压低声音惊讶道:“阿妹,你想造反啊?”
“我造什么反?”来美摇了摇头,叹道:“只是看看本钱。”
其实前几十年阿史那部还比较强盛,男女三万多口。但论恐热和尚婢婢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牵连了不少部落,阿史那也被逼着出丁,死了很多人。到这会,能出动的精壮只区区两三千人,而且兵甲奇缺。
“本钱?”离英盯着妹妹,追问道:“你——”
“对。”来美站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渭州这偏僻妖氛之地,没什么好停留的。一会我就去找爷娘说,明日便召集耆老,去见圣人,请内附。”
离英眉头一皱,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也是深感意外,道:“听说中原大乱,到处都有贼人造反,圣人自顾不暇,此时内附…”
来美摇头道:“你们不懂。锦上添花哪比得上雪中送炭?北朝杨氏、长孙氏、宇文氏、李氏、尔朱氏、高氏能借着六镇造反的风创下一番家业,现在阿史那氏为什么不可以?”
圣人再难,还能比黑獭那帮亡命之徒更难么。
他的身家不知强过黑獭多少倍,值得押宝。
再说堂堂突厥皇族后裔,焉能在景福受降城这方寸之地默默无闻的死去!然后某一天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
行在内,圣人正在接见邠宁留后武熊。这种杀材搁以前李某人都不敢多看一眼。两年前在岐山迎战时为兵马使只有三千多兵的武熊那会,他还怕得要死。可这会,这个满脸横肉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却低着头站在那,和风细雨地诉说着委屈。
“臣不想当银郡尉。”武熊直接就跪了下来,哭道:“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你还知书?”圣人奇了。这段话,好像是出自班固的汉书。
“略读过一些,不然也做不了留后…”武熊嗡声道。真是狗眼看人低,狗皇帝以为武夫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老子还会作诗、画画呢!
圣人放下手上案卷,问道:“觉得银郡尉不如邠宁节度使自在逍遥么。”
“不是。”
“麾下邠师怕死?还是畏惧吐蕃人。”
“怕死就不来征讨渭州了…”
啪!坐在旁边的崔公听到这话,抬手一鞭子甩在武熊脸上,斥道:“这就是你向王者奏事的礼节?”
“莫要推辞。”圣人没跟这匹夫计较,摆手道:“让你当,你就当,哪那么多理由。说什么安土重迁……你们要真牵挂家人,两年前就不会跟着王行瑜干那犯阙的灭族勾当。旧账我就不算了,好好在银郡守边。也是看在邠人本性不坏的份上,才让你们做这件事。否则我十万大军在手,此番你们还能来奉诏么?去吧,给将士们说清楚利害,不要让我为难。”
“臣遵旨。”武熊打了个寒颤。
七月初五,初步料理完银郡诸事后,大军在受降城也休整了半个多月,圣人抛弃辎重队伍,留下崔公、武熊坐镇后方,自领蕃汉步骑战士、辅兵六万余人出狄道,进抵金城东南方向的康狼山,会师泾原军张璠部万人,准备攻兰州。
这就是本次西征的终点了,不管打不打的下来,都不会再向西。
不过开赴金城之前,他还需要等待拓跋思恭、韩遵的消息。出发时,他已派人前往灵、夏传旨,命令两镇出兵。
拓跋思恭那老狗已经入朝表过一次忠心,只要不是要他老命的大战,问题不大。
韩遵如果上道,不必兴师动众,来个千武士就行。
一个人不来,就坐那看,那他这个朔方节度使就可以不当了。
初六,他收到了一堆长安送来的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