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葬礼办得十分简薄——相对于她的身份而言。
虽然皇长子已经被出继,虽然昌华公主此时尤且在禁足当中,但谁也无法否认,皇后是皇帝的原配发妻、大周的皇后。
她得到了一个皇后应该有的丧仪,但除此之外,没有得到任何例行的对于母家的加恩,就连她的谥号,也是中正平和——孝和皇后。
皇后薨逝,对于周国来说算是一件大事。
一位国母的丧仪,在外朝由礼部和宗正寺、太常寺联手操持,在内则由全贵妃与殿中省、尚宫局共同筹备。
因为六皇子在外朝的炙手可热,全贵妃不得不对这场丧仪当中的每一处不合规制的简薄进行挑剔,力求不要因此给儿子身上增添污点,叫人觉得自己母子如此猖狂,连亡者的身后事都要有所削减。
皇帝诚然有着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等等足够让人心凉的缺点,但是他同样也有着让人宽心的优点——那就是该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不会推诿逃脱,反而会迎难而上。
譬如此时此刻,在冷眼旁观过全贵妃的态度,确定其恭顺谦和一如往昔之后,皇帝主动接过了舆论上可能会有的、针对贵妃母子的抨击,自己下令申斥礼部丧仪筹备的规格过高,户部的花费又太过甚。
如此一来,他难免要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生性吝啬、毫无夫妻恩义的恶名,但也的确使得贵妃母子摆脱了当下的道德困境。
并不是我们得理不饶人,不肯放过逝者,而是陛下铁了心要这么做,我们也没办法。
全贵妃听闻皇帝下诏,着实松一口气——他愿意把这个锅接过去,算是再好不过——虽然这个锅本来就是因他而生的。
倒是双红,眼见皇帝如此冷酷的对待发妻,难免回想起当年全贵妃一夕之间一落千丈的惨状,又不禁因为那日皇后的言语,而对她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同情。
“逝者已矣,陛下如此,孝和皇后也怪可怜的……”
全贵妃听罢,却是摇头:“不,皇后其实并不在乎这些。”
对于皇后的死,她隐约有所猜测,却不会对双红讲。
全贵妃只是说:“我是一个母亲,皇后也是一个母亲,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身后事又算什么?若是能以此为儿女换来一份庇护,总归是值得的。”
皇帝与皇后夫妻多年,其中固然有着来自于朝局的考量,但两人一起孕育了一双儿女,又多年风雨同舟,总归还是有些感情的。
现下他如此冷酷的对待皇后的身后事,绝对不会是出于个人情感的导向,而是为了他的大业。
全贵妃心里隐隐的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事态未定之前,不好随意宣扬出去,故而即便是双红,也不曾明言。
她心里只是惦念着另一件事,遂拉着这女孩儿的手,轻笑道:“你既然要做我的女儿,那就趁早把事情给定下来,这会儿正赶上皇后的丧仪,不好大办的,连吃酒都不太好。索性只找个好些的日子,当众行了礼,我再赐他们半年的份例,叫一起高兴高兴,也便是了。”
双红迟疑着道:“娘娘,赶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太好?”
皇后才刚辞世,贵妃就认义女,继而厚赐侍从……
全贵妃微笑着摇头:“我们又不会出去大肆张扬,没事的。”
她有着另一重考虑没有说出去。
皇帝……大抵是要立她为后了。
贵妃或许可以随随便便的认一个义女,但皇后却未必会有这样的自由。
成为明儿的侧妃,亦或者做自己的义女,这两条道路都是全贵妃承诺双红的,如今后者做出了选择,她就一定要兑现。
即便知道陛下可能会因此而心生不快,全贵妃也不愿辜负这个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孩子。
甚至于她是有些高兴的——这孩子选择了一条更好的道路。
如果双红选择做明儿的侧妃,其实也并不算坏,但却并非是全贵妃所乐见的。
这孩子打小就在她身边长大,向来急自己之所急、忧自己之所忧,全贵妃心里也是极为怜爱她的,可是再如何怜爱,也是越不过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哪一日她与明儿因为后宫之事起了争执,却叫自己如何是好?
全贵妃扪心自问,八成还是会偏心儿子的。
可这孩子要是成了自己的女儿呢?
那就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了,只管高高兴兴的宠着她,为她选一个好的夫婿,哪天夫妻俩吵了嘴,她第一个站出来替双红主持公道(拉偏架)……
那日皇后使人传召,双红满心惊疑,又因为问心无愧,并不曾隐瞒全贵妃。
而全贵妃也没有拦她:“皇后即便落败,也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鱼死网破,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去看看吧,且听一听她想说什么。”
双红便应声去了。
回来之后将皇后所说讲与全贵妃听,后者为之默然良久。
最后才叹一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而双红就在这时候跪下身去,仰起脸来告诉贵妃,她不想做六皇子的侧妃了,而是想要做贵妃的义女、六皇子的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