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妖精头疼之际,阿斯兰却反倒勒了一下缰绳让马慢下来。他眼角余光隐约捉到一丝金发光泽闪过。皇帝要让那个内官出手了。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没找见妖精身形,崇光却已追上来,虽还有些距离,但要超过去也不是难事。
他又看了一圈。
原来在树冠里头藏着。他瞧见那内官独有的阳光似的发色,在树冠里头藏着。
呵……阿斯兰忽而想笑。他拍拍马臀,却不再催马前行。“累了就下场吧!”崇光高声笑道,一个错身便越到了前头。他才与胯下坐骑磨合好,此时正是加速时候,几个跃起跨过路障直奔终点。阿斯兰没应他的话,只让黄金马撒开蹄子随心跑出去。脚底一片冰凉湿意,大约是马镫太硬,足弓隐隐作痛,皂靴如在水中浸过一般沉重。阿斯兰忍不住往看台上望了一眼,转瞬便笑笑收回目光,松开了缰绳。
“公子。”待阿斯兰终于下得马来,萧云卿已在场边候着了,“公子帐中请。”年轻医官躬身示意阿斯兰入帐:“下官奉陛下之命在此恭候公子。”
“……嗯。”阿斯兰又回头望了一眼。皇帝正抱着那小鬼说笑……也是,他赢了赛马,自然该得些好处。他嗤笑了一声,想抬腿进帐,脚下却踉跄了一步:“进去吧。”
萧云卿不多说话,只叫人拉好毛毡不叫透风进来,才让内官服侍阿斯兰躺下,除去他鞋袜。皂靴粉底已浸红了,除下来还带着一阵腥气,云袜更是成了红褐底,拿起来硬梆梆地勾勒出双脚形状。
“公子这是何苦呢。”萧云卿叹了口气,自药箱里摸出一卷柳叶刀,“这脚叁日内不能再下地了,公子须静养。”这脚底已被生生磨碎了皮肉,露出马镫的凹痕来。
“……我肩上中了一箭,劳烦你看看……你不要报给皇帝。”
“下官不能隐瞒……公子,”萧云卿招呼内官剪开阿斯兰衣衫,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伤也瞒不住。”他只瞧了一眼便叫了个内官来,“劳烦贵人禀报一声,叫陈院使来瞧瞧。公子须切开肌腱取箭头,陈院使是最擅长的。”
内官领了命,忙去叫了医官——自然也一并报了皇帝知晓。尤其陈院使是女子,若切开皮肉取箭头自然要瞧去他身子,皇帝不能不知晓。
“……”皇帝却碍着此时还在宴饮观猎之时不好离场——显得她多爱重阿斯兰似的,只得转头叫来法兰切斯卡:“你去瞧瞧他,有什么缺的就安排人取,宫里也好园子里也好,总之都取了来别耽误……尽力治好他。”
“她从来都是这样。”阿斯兰见只妖精来便哂笑一声,“是我想多了。”
“想什么?想景漱瑶来看你,和你说点好话,然后你就又热血沸腾了?”妖精大马金刀往胡床上坐下,径直示意医官们给阿斯兰疗伤,“什么金发女妖和船夫的故事啊,一听到唱歌就不开船了,撞上海礁直接送命……你也快了,再这么来两回可就真送命了。”
“……你好吵。”阿斯兰偏过头去,“话多。”
“一会儿喝了麻沸散你就听不见了,别慌。”妖精笑,“听说一碗下去能睡好几个时辰。”
阿斯兰只笑了一声:“也好。”他看着医官先包扎好了脚心,又拿了一坛烈酒来。
“公子莫咬着舌头。”一个医官轻声道,倒了些烈酒在茶杯里,“很疼。”一杯酒顺着肩头淋漓而下,还没流尽便又是一杯,酒液冲淡了肌肤上血迹,只留下几丝浅红。
阿斯兰紧咬着牙,后背肌肉虬曲鼓起,脸上爆出几条青筋,一张脸皮早染得通红,两手还在竹席上挠出刺耳的尖声。
“麻沸散还没好吗!”陈院使大步迈入帐中,只往胡床上看了一眼便高声叫道,“炭火呢,热水呢,烈酒和油灯呢!你们都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萧云卿本在一旁专心处理阿斯兰脚上腐肉,听了这几声吼也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冲妖精低声道:“我最怕陈姨了。”
“萧云卿!”像是听到了他的抱怨,陈院使立刻连名带姓喊起萧云卿来,“就那点腐肉刮这么久?!手上不利索趁早回家跟你爹修男科去!”吓得萧云卿全身一抖,只得在一旁连连应声,生怕惹恼了陈院使又是一顿好骂。
陈院使这一通雷霆训斥到底有用,不多时便有个小药童端了一碗汁水来了:“大人,麻沸散煎好了,现在就服侍公子用下么?”
“用!赶紧给他喝了,省得取箭头时候哼哼唧唧的还乱抓乱挠烦人。”她两步跨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骂道:“中了箭还和人打架,生怕箭头埋得不够深?以后都不打算用手了是吧!”
阿斯兰被这一通炸雷劈头盖脸来了一发,一时愣住了,只得讷讷道:“我……”
“不用哼哼唧唧的!麻沸散一口干下去就行了,喝完给老娘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