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有喜后,一个月以来稀奇古怪的脾气弄得瑞王府里人心惶惶,然而奴婢们却又不得不侍奉主子,如此折腾得后院里一片怨声载道。这种事自然传得进聂凡耳朵里,他却反而不闻不问,后来竟直接躲进瑞嫔宫里去了。
此事传到鲁王府,听得聂景迟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这么快便厌了?我本以为他会再多宠她些时日呢。”他边斟了酒边继续道,“甚至为了躲他怀了孕的未来王妃,不计前嫌去他母妃宫里住,实在有意思。”
沈余娇亦是附和着笑道:“这么说来,他不愿承这奉子成婚的‘恩德’倒是真的了。”
“聂凡如今不到二十,本就尚是顽童心性,哪里会收心?更何况大雍美丽女子千千万,秀外慧中的高门贵女更是不计其数,他又怎甘愿被一个官伎绊了手脚?”
“那……鲁王殿下可甘愿?”沈余娇自然而然接了话茬,换作她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头来,对上聂景迟有些无措的眼神。
“阿娇同金奴那些姑娘哪里一样……”聂景迟有些不自在地一笑,故作轻松地随便找了个家常的话头转移了话题。沈余娇看着他无意间将自己拉下水的尴尬模样,只轻轻淡淡一笑,便顺着他的话头聊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只不过兴致一起,便逗逗他罢了。
只是细细想来,金奴的脾气确实是反常得很。纵使聂凡如今已经对她失了兴趣,但毕竟圣旨已下、聂擎渊许诺已出,她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瑞王妃,如此暴躁脾气,只会鼓动着众人将她从瑞王妃的位置上拉下来,推着她重新回到琼玉楼,甚至落得个更为低贱的地位。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走到今天,在利益之事上聪明如她,断不会做这如此自毁前程之事。
她要去瑞王府瞧瞧。
沈余娇到了瑞王府,便听到了府里有两个婢女要被赶出宫去的事。她来到偏殿金奴的卧房,此时的金奴正微微向左侧着身子,面向墙壁睡着,并未听见她到来。小翠跟在沈余娇身后,轻声开了口:“王、王妃娘娘前头刚发了火,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有些怯怯地瞧了眼床榻上的身影,然后竟向着沈余娇跪下,带着抽噎的哭声道,“鲁王妃娘娘,求求您开恩,救救我们这些奴婢们吧……我们快要被折磨疯啦!”
她担心金奴闻声醒来,便将小翠拉起,将她带出屋外:“瑞王妃为何会变成这样?分明刚怀上那段时日脾气还收敛了些。”她顿了顿,“先前说要赶出宫去的那两个小婢,她们又犯了什么罪责?”
小翠眼神闪烁,有些犹豫地开口:“回鲁王妃娘娘,那两个婢女名唤挽春和玉溪,也是瑞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侍婢。王妃娘娘有喜之后,瑞王殿下不知怎么忽然变得对她冷淡了许多,然后、然后便……”她手指绞着手中的帕子,“便同她们俩有染。有一次瑞王殿下同挽春深夜里偷欢,还被王妃娘娘听见了动静,这才闹得王妃娘娘这些日子变成这副模样。”
“既如此,她倒也是受害者。”沈余娇了然地点点头思索着,“她不会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孩子,绝不会平白做这样伤害身子的事。”
她愈说头垂得愈低:“加上挽春和玉溪二人本就对侍奉王妃娘娘深有怨言,又看不上她的身份,王妃娘娘便一股脑将所有的火气和委屈撒在了她们身上。”
“……这世道就是这样,纵使是男子动了沾花惹草的歪心思,也得将罪怪到女子头上。男子的身份愈是尊贵,世人便愈要责骂那女子,嫌她有所图谋,嫌她放浪不堪。”
沈余娇一直沉默着,听着小翠絮絮叨叨,直到隐约听见殿中传来金奴起身的动静,方才抬手止了小翠的话头:“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本宫同瑞王妃聊聊。”
小翠抿了抿唇,又往殿中瞧了瞧,而后点点头行过礼便转身离去。
沈余娇同金奴在殿中长谈了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即将跌进山谷,她方起身准备回宫。
“我真是嫉妒你。”金奴倚在榻上目送她离开,在她踏出殿门前的那一刻,金奴忽然笑起来,眸子里却盈了热泪,“鲁王殿下那样疼你爱你,他看着你时的那种眼神,我从瑞王殿下那里,是跪下来讨要都讨不来的。”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像你一样摆脱了过去的一切……”她的笑容里带着尖锐的讽刺,既是在笑沈余娇,也是在笑自己,“像那样尊贵的男子,变心都是那么轻而易举。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比我看得清醒透彻,可我又多么希望,你可以重蹈我的覆辙。”
沈余娇垂了眼眉,没有多说什么,只吐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有些时候,人总是要学会自我欺瞒一些,尤其是女人。”她复又抬眼看向金奴那张泪眼婆娑的面庞,床榻边案上的烛火映照着她的面容,竟是极致的美艳,“若是你在他面前多流些泪,或许,还能赢得他的几分情意。”
沈余娇语气平淡,只留下了这一个小小的建议便匆匆离去。夕阳将她的身躯映成一幅剪影,金奴缓缓走到门边,远远注视着沈余娇离去的方向,将左手覆上小腹,轻轻摩挲着,感受着身体里属于他的痕迹。
这一晚,她如愿了。她用泪痕残存的秀面与哭得微红的桃花双眸,换得了他迎着夕阳霞晖而来。聂凡的身形颀长而挺拔,她迎着夕阳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向她走来的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躲了她半月的男人终于在今晚再度躺在了金奴身侧,金奴动作轻柔地钻进他温暖的怀中,带着她身上让他不自觉迷恋的香气。她所有的话语都变得小心翼翼,一如初入宫时的模样:“是臣妾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让殿下烦恼了。”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莫要再闹了。”他依旧阖着双眼,语气反常地温柔,“……我的阿昙姐姐,不要让我失望。”
弦月高悬,一对分了又合的怨侣在这个逐渐泛凉的晴夜里难得的相拥而眠。瑞王府里半余月来的闹剧终究停歇,宫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然而,平静的海面之下,总是有着汹涌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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