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姑娘从来不看天象占卜的书,变天了,看不懂也是常事。”
我一怔,笑道:“姑姑说话越发有趣了。”饮一口茶,又问,“昱嫔有孕,咱们的贺礼送过去了么?”
芳馨道:“奴婢今晨便送过去了。”
“都送了什么?”
“从前红芯在的时候,绣了几幅新鲜别致的缎子被面,奴婢命人添了新棉花纫了被子,送了四幅过去。再者,姑娘从前所画的美人携子图和送子观音图,奴婢各挑了一幅送了过去。昱嫔娘娘很喜欢。”
我颔首道:“昱嫔出身高贵,要什么没有?唯有自己绣的画的,还可算作心意。”念及红芯,不禁怃然,“红芯这一走,也有五个月了。我真后悔,我该将她留在宫中才是。”
芳馨道:“她一再出卖姑娘,姑娘只是将她赶回家去,已是非常仁慈。姑娘从前说,‘物有必至,事有固然’[52]。她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忽见漫天大雪中,一柄淡红色的纸伞如红莲初绽,冉冉而来。我好奇道:“这么大雪,谁还会来漱玉斋?”只见纸伞一掀,露出一张娇俏的圆脸。她在楼下向我挥手道:“姑娘……”
芳馨笑道:“是紫菡。这会儿来,定是有好事。”
只听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响,檐上松散的积雪簌簌而落,粘在紫菡淡紫色的风帽上,被她一口气呵得化了。我笑道:“慢些,这楼都要被你震塌了。”
紫菡满面惊喜,一头扑在芳馨的怀中,娇声道:“姑姑……”
芳馨笑道:“什么事这样高兴?”说着命人上茶。
紫菡站直了身子,向我行了一礼,微笑道:“陛下封奴婢为姝,还赐了封号呢。”
我大喜,站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果真么?”说罢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有了?”
紫菡顿时红了脸道:“哪里就有了……是陛下开恩,肯赐奴婢一个名分罢了。”
芳馨笑道:“姑娘这话可问得多余了。若紫菡真是有了,还能这般土匪似的,把楼踏得山响?”
紫菡作势拍了一下芳馨:“姑姑成日家就会笑话奴婢。”
我笑道:“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一位女御尚未生子便晋封为姝媛的。可见陛下是真心待你好。”
紫菡含泪道:“自从昱嫔娘娘进宫后。奴婢还以为陛下再也不会理会奴婢了,谁知今天陛下召奴婢服侍笔墨,还封奴婢为姝。”
我欢喜道:“你守得云开,和昱嫔颖嫔一般,是正经的嫔妃了,再不可称自己为奴婢了。陛下赐给你什么封号?”
紫菡道:“陛下封奴婢为静姝。是安静的静。”
芳馨连忙行礼道:“说了这么些子话,奴婢还没向静姝娘娘道喜呢。娘娘大喜。”
紫菡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姑姑快起来……”说罢拉着我的手只是笑。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定是陛下觉得你安静守礼,才赐你这个封号。”
忽见一个宫人撑着纸伞急急走了上来,连伞都来不及收,匆匆行了一礼,笑道:“原来静姝娘娘在这里,奴婢好找。皇后赏了东西下来,苏姑娘还在章华宫等着呢,娘娘快随奴婢回宫去吧。”
我笑道:“你快回去吧,好生去各宫谢恩,有你忙的呢。”
紫菡去后,芳馨笑道:“紫菡如今也好了,总算熬出来了。有了名分,旁人便不敢小觑她了。”
我向楼下的紫菡招招手,莞尔道:“她便没有名位,又有谁敢瞧不起她?”
芳馨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别说小小一个女御,便是颖嫔娘娘,若非手握后宫大权,恐怕也要被人瞧不起。”说着又叹,“从前的一后二妃,废的废,走的走,新后得意又失意。过去宫人们都是一样的,可自从皇后为他们分出了品级——这些年,人心都变了。”
我颔首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53],人心思变也是常事。”紫菡的纸伞如落花飘远,在雪上留下两行深凹的足印,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心窍。“旁人我理会不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别无所求了。”
在外面坐得手脚冰冷,正要回屋,却见皇帝身边的小简带了一个小内监,冒雪而来。我连忙下楼迎接。小简上前行礼,笑嘻嘻道:“朱大人,陛下召见,请随奴婢去益园半云亭。”
我奇道:“半云亭?”
小简道:“陛下今天兴致好,备了茶点请大人去半云亭赏雪。”说着看了看我的装束,忽而笑道,“瞧大人在屋子里就穿好了斗篷,可是要出门赏雪么?那口谕来得正当时呢。大人请。”
自从皇帝询问我周渊出走之事后,便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我。从前,他放不下周渊,大约见了我便会想起周渊的无情,故此只赏东西,却不召见。如今他既已想通了,还纳了昱嫔和颖嫔,召我伴驾,也实属寻常。
绿萼撑伞,芳馨扶着我,故意放慢了几步,见小简走得远些,方轻声道:“姑娘,前两次陛下册封颖嫔和昱嫔,都十分突然。这一次忽然召见姑娘……奴婢知道姑娘不想做妃嫔,如何应对,可要想好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