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日的第一场雪落尽,荒原之上白帐绵延十余里,几乎与薄雪融为一体。众星拱卫的大帐中众人在席,案上热酒添了一壶又一壶也不见停歇。
“北境分隔百年,如今大业再兴,能与安车骨王同席实在难得。”乌兰图雅发间插着白羽,向完颜昼举杯笑道,“朕敬安车骨王一杯。”
“不敢当。”完颜昼神情轻慢地靠在皮毛上,指头都没动一下,“北境历来东西分治,外称一国内为同盟,从没谁踩到谁头上过。”
“但前些年二十部抢占先机率先称帝,也没问过我十六部的意见,如今你我身份悬殊,本王一个小小藩王可受不起神启皇帝的一杯酒。”
“你阴阳怪气骂谁呢?自己废物倒还怪起别人了?”一个满脸络腮胡,五大三粗的壮汉闻言立刻拍案而起,中气十足地喊道,“北境向来实力唯尊,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我孛儿只斤部五万勇士无人可挡,陛下又得长生天赐福,乃承天命,众王之王不给我们当还能给谁?你吗?”
“就是,况且要论规矩论血脉,我苍狼一族游弋沙漠草原千年之久,也不是你们东边那破林子里还在吃奶的崽子能比的!”
这话说得更是毫无顾忌的难听,不等完颜昼说话,十六部这边也按耐不住立刻站起来开始对骂,口气也没比对面好上几分,大帐之中一时吵吵嚷嚷,菜市一般吵得人脑仁疼,而十六部中骂得最高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
“苍狼?真把老子牙都笑掉了,在伊吾当了几个月缩头乌龟,被打得跟狗似的这边窜到那边,到现在连个小小的武威都没打下来,你们改成龟部算了,战功半点没有,屁话倒是真不少。”白袍少年是完颜昼身边的亲卫仆散元殊,正是才十七八岁意气风发的年纪。
“诶——”仆散元殊挑眉指着他,一脚踩在矮桌上,把对面刚刚张开的嘴给指闭上了,“先别反驳,你就说说你们打下了几座城杀了几个兵吧?说说呗?”
如今冀州尽数沦陷,几余下几座孤城坚守,整个河东大地流血漂橹,百日不干,这些土地全都是以呼延烈和仆散元贞为首的三大军打下来的,虽说如今呼延烈意外被赵泽风反扑暴死,但濒死的玄焰军也已经挽回不了冀州的败亡了。
“我哥一个人杀穿了冀州令南朝人闻风丧胆,你们干什么了?知道自己在吃白饭就少说话,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若非这帐中不能携带兵器,仆散元殊早就把自个儿的锤子砸在对方脸上了。
“元殊。”完颜昼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没礼貌,快坐下。”
“哼!”仆散元殊一屁股坐了回去,撇着嘴又丢了几个嘲讽的眼神,那副嚣张的模样让人恨不得撸起袖子就上去把他揍一顿。
看了半天闹剧,乌兰图雅目光扫过几个坐在后面始终一言不发的老者,才将目光移回了自己族人身上。那么多年过去,从前孛尔只斤部的政敌,如今也是一样
“够了,安静些,孩子不懂规矩,你们也跟着胡闹吗?”
不等仆散元殊就着这个所谓的“规矩”再辩些什么,乌兰图雅便又道:“大战在即,这时候要是起了内讧对谁都没有好处。”
众人的目光中央,她皱着眉将酒放下,看向完颜昼的眼神里似有不少顾忌,“北境东西向来等同,安车骨王还当以大局为重。”
完颜昼听了这话也还是没出声,他把玩着空荡荡的酒杯,抬眼给呼延云峰递了个眼神,除了此时另有要事不在此处的陆景凌,他身边就只有个呼延云峰算是个能讲上几分道理的文明人了。
“我们王上宽宏大量,自然无意计较,只是王上珍惜东西盟谊,我们这些下属却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呼延云峰得了令,立刻起身向乌兰图雅行礼道。
“陛下此举让我十六部平白无故矮了一头,实在是令这帐中众人徒生嫌隙,难以服众。”
“呼延大人所言有理,所以……大人有何高见?”乌兰图雅神色淡淡,看上去兴致缺缺。
“云峰不敢托大,只是些许愚见罢了。”呼延云峰笑容得体,看得众人眉头紧皱,只觉得这个跟那些个南朝人学了一身装模作样的气质,让人看着就讨厌。
“这事实在简单,不患寡而患不均,十六部求的不过是个公平罢了,只要我家王上亦能称帝,二位陛下便可名正言顺地统领全域,共治北境,岂非佳话?”
“另外,云峰斗胆冒犯……这战场瞬息万变,我家王上几入战阵,出生入死,一不小心可就要出大岔子。届时若是北境不睦,我们十六部又该听谁的去?但若这北境有二位陛下坐镇,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呼延云峰话音落下,大帐中一片寂静,没人敢插上一句嘴。席间众人有人迷茫,有人担忧,还有些人眼中精光乍现。
“怎么我听也听不懂,他就不能说点人话吗?说话跟放屁似的。”有人捅了捅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道,“听懂了吗?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嘘,听不懂就别出声,小心拿你开刀。”
所有人的目光明里暗里地汇聚在乌兰图雅身上,谁都知道虽然北境明面上东西平等,但自二十部由乌兰图雅掌权后就已经把十六部撇到了一边,显然是以共主自居,没打算和完颜昼平起平坐。不过如今势比人强,乌兰图雅显然是很难再这样强硬下去了。
只余北风呼啸声的大帐中,乌兰图雅始终垂眸敲着扶手没有说话,众人都看得出她情绪不佳。不过此事对两边来说都是利大于弊,两位首领权力扩大,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共享统率之权罢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若是不同意,便是分裂北境置大局于不顾,这究竟是建议……还是胁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