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大婚便去了商州,周大将军的确是风餐露宿了一些。
一到了商州,就带着工部的官员去查了河道,本来想去商州的乐柔轩玩儿一把,却不想一大清早就接到了上都的八百里急件,要他速速去上朝商议修河道事宜,脸都没来的及洗,就匆匆去了上都。
不过这一切都是跟前这小东西的父皇搞出来的,周大将军心气儿不顺,自然是瞧不上那个造型四不像的碧玉簪。他捻着那簪子,扫了两眼,手指一松,那碧玉簪一瞬碎了个彻底。
碧绿的玉石泛着尖尖的渣滓,若是不小心踩上去,保证脚心得流一酒盅血。一旁的婆子丫鬟纷纷垂下了脑袋,手心里也冒了一层冷汗,想瞄一眼周大将军的表情,可是又怕被迁怒。
林雯双眉紧紧蹙着,若是个寻常的纨绔,倒也好说,可是跟前这位可是带过兵收复西唐半壁江山的战斗级纨绔,就连皇上也要忍耐几分,赐婚时,还让他自己选公主,孰强孰弱,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秋千上小姑娘,虽说是个公主,可是过的还不如一般人家的小姐,在宫里被人忽视,如今又被这三头六臂的昆仑兽欺负,她垂着头,眼圈却红了。
甄明玉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可算是走在刀尖儿上,锃光瓦亮的刀刃泛着冷光……她抿了抿唇,一双秀气的眉眼迅速的瞄了憋了一肚子气的驸马一眼,她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光彩,垂首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犀牛梳子,还用帕子仔细的擦了擦上面的布绒。
擦干净后,转身温静的看着周大驸马,“碧玉簪也没甚用,这个犀牛梳是西域胡商送我的,梳齿细密圆润,若是头痛时,拿出来梳几下,倒能舒筋活血。”
其实,三公主这般贤惠体贴,倒让周璟有些惊诧。就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跳起来咬人,这丫头倒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被主人呵斥了,还嘚不嘚的将脑袋往裤腿上蹭。
不过就是再怎么可爱,也要看看那根裤腿能不能蹭,若是掉根毛儿在人家裤腿上,八成明日就该卷铺盖卷儿回宫了。
脂粉堆里、纨绔丛里磨出来的老手,看到三公主这般作风倒是觉得很是新奇。那些人若是遇到他犯少爷脾气,一般都惧怕牵连到自己,第一反应就是躲得远远的。周璟这一肚子邪火,被三公主这一把舒筋活血的犀牛梳就给梳化了。
甄明玉睁圆了眼睛盼着他接过那把犀牛梳,可是那天煞的驸马倒是悠闲的环胸打量起她来,甄明玉看着那犀牛,心里忽然一凉,她一个落魄的公主觉得这犀牛梳好,可是人家周大世子是金粉罐子泡着的,家中的珍宝比宫里还多,怎么会看中这个犀牛梳,还是个掉在地上,摔的碎了一根梳齿儿的……
脑中百转千回,正要往回伸手时,周大世子竟然将头歪在她的腿上,随后还示意性的咳嗽了一声。
甄明玉脑际一阵清明,忙端正了身子,抬手轻轻的给他梳着发丝,看他不应声,怕下手轻了重了的,便凑到他耳边低低道:“驸马,本宫这个力度可合适?”
周璟虽在外胡闹,可是从不会让别的人碰他的头,头这种东西,一般圣人碰一下总觉得像是被玷污了似的。刚才那三公主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双莹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倒是让人心里无端的起了涟漪。不过他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怎么就服服帖帖的躺在了她腿上,他忽然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本来想一把抚掉那犀牛角梳子,可是那三公主竟还主动给他梳起发来,一下一下的,把心头的烦躁都梳的顺顺当当的。
周璟一上战场,那便是浴血里的阎罗,那个骁勇劲儿,便是关大将军再生,也要叹赏三声,只要是在兵营,所有的毛病一律撤退。可是在不打仗年月,那毛病可不是一般的多。
只要这三公主露出跋扈的性子,再来个刁蛮公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三件套”,周大世子绝对让她颜面折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可是跟前这位对他这等气人的纨绔习气,倒是一副宽容的心态,明明是个比他小的姑娘,偏偏用一肚子温软的道理给他顺了那炸毛的脾性。
不过人家三公主那般体贴贤惠,再说也是在是舟车劳顿的,周大世子歪在她的腿上,倒是享受起头顶的舒适来。
其实早些年,周璟总是偏头疼,汾王妃便经常给他用犀牛角的梳子给他梳头,不过后来上了战场,连月的征战也顾不得头疼了,再加上年岁见长,再躺在母亲的腿上梳头,倒是有些别扭了,如今被三公主一梳头,倒是结结实实的重温了一遍童年的幸福。
头上渐渐的舒缓起来,血脉也像是畅通了,甄明玉垂首看着自家驸马,俊秀的脸上倒是没了方才的要欺负折腾她的戾气,她松了松眉眼,缓缓道:“沈成济……虽是本宫的表舅,可是跟本宫也没那么熟,当年宫宴上还把四皇妹当成了本宫……本来他也是勤勉的官儿,后来也不知怎的,就退化成了脑满肠肥的。母妃仙逝时,他都没来,不过修河道时,忽然惦记起驸马的银钱来,本宫倒真是觉得羞愧难当……”
看着三公主那温婉清润的眉眼,再加上渐渐舒缓的头,心绪似乎好了许多,他睁开眼,轻描淡写的扫了正低头给自己揉太阳穴的三公主,美丽温婉,艳红的唇角微微的扬着,似乎你说一句话,她都会温善的笑起来。
不过这丫头的话倒也不假,周璟平日去教坊花楼的,倒也结结实实的打探了这沈成济一番,沈成济在沈贵妃失宠后,官场就败落了,后来在宫宴上看中了一个舞姬,还冲冠一怒跟当朝宰相闹掰了……
说起来也是个不成器的,不过细细的一思量,周璟倒真真的想起如何迫着沈成济自掏腰包修河道来。他周璟虽是纨绔,可是也不是那等随意就被人摆一道的,沈成济不是看中银钱?好,这次就如他所愿,让他掏个干净。
头脑里忙着算计沈成济,心里那些邪火也不再朝着三公主发了,他径直起身,将脚下的碎碧玉踢远了些,便毫无留恋的出了公主府。
礼部录册的史官忐忑的立在垂花门处,本以为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驸马与公主和离大案,却不想一场硝烟竟悄默声的灭了。
他挥着笔,想起今日朝里录册典籍的同僚说周大世子用商州漕运成功打击了沈成济门下的数十名官僚……整个朝野都对这新晋驸马刮目相看。
他在公主府喝大茶时,看到周璟眼底里的玩世不恭,似乎要将这公主府拆了一般,后面那些随行的工部官员见他如此,纷纷扯谎各回各家。
他看到周璟半路折回到公主府,忙抄起史笔想着一会子自己记录的驸马大战公主的和离戏码,有可能会流传个千百年,便屏气凝神的看着三公主的反应。
这三公主的性子,他也摸不透,只是记得礼部的同僚史笔下的沈贵妃,那花花肠子简直快比上大安宫曲曲折折的宫道了,还跟当时的崔皇后争了大半辈子……这三公主在宫里,也是个苦命的,别的公主都因着她母妃,见了她都是避的远远的。沈贵妃去了后,这三公主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若非嫁到权势滔天的周家,怕是没人记起还有个三公主。
不过,这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三公主身上,没了母妃,父皇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庸君,嫁到周家连个倚靠都没有,瞧这公主府里穷的,连贼进来都要给她撒上几把铜钱。
不过,世道便是这么个世道,什么都没有就要认命,一味的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那就是蠢蛋里的蠢蛋牙子了。
他胸中早就酝酿好了一篇华丽的辞藻,甚至立志要比司马迁记录的还要惊心动魄几分,谁知除了摔了一个玉簪子就什么都没了。正要润色刻画一下矛盾,却不想人家周大将军直接服服帖帖的躺在了三公主的腿上,安顺的让她顺毛……
录册礼官怔怔的看着周大将军步履轻松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怡然自得的三公主,不由的抬头拍了怕脑门,心里暗道:“不得了啊……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这软柿子公主倒真真是‘驯兽’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