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欢喜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耳边传来颜如玉讲述的那些缠绵悱恻的,关于亲情、爱情和友情的故事。颜如玉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话唠,也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说书先生来过此地,被它学去了一些口才。它讲的每个故事都生动形象、情感充沛,能让人带入其中,并身临其境。听到好玩儿的地方,宋欢喜积压在心头的沉重总算消散了一些。或许不是颜如玉需要她来排遣寂寞。而是她此时更需要颜如玉吧。……宋欢喜在树下坐了多久,几步外,宁焰就看了她多久。随着时间流逝,宁焰一双墨眸逐渐染上夜的沁凉。“你还要在这坐多久?”终究还是无法忍耐,她心系于其他男人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句话出,顷刻间打破了宁静祥和的氛围。颜如玉的故事还没讲完,刚要表达不满,就敏锐地感觉到这男人身上阴森恐怖的气息。于是颇为识趣的装了哑巴。至于宋欢喜,也不知是不是在洛水寨上耗费了太多心力,半点没察觉到宁焰的冷漠。她望过来,后知后觉讶然道:“你怎么还没走?”她以为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也应该是这样才对。“过河拆桥?”宁焰艴然不悦。“什么?”宋欢喜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宁焰黑了脸,大步过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直接抵在身后的树上。承担了两个人重量的颜如玉:“……”颜如玉一动不敢动,就怕这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个不慎,就把它的树干给劈了。不过这种男女纠缠的戏码它最爱看了,隐隐还有些兴奋。宁焰一手摁着宋欢喜的腰,一手抵在她脑后的树干上,令宋欢喜动弹不得。他的大手滚烫,那热意一直从腰腹处传到心口。飘荡的思绪渐渐归拢,宋欢喜头脑恢复清明。然后她就看到了宁焰一张放大的脸,还能感觉到他温温热热的气息。两人的距离实在有点近。她伸出双手抵在他胸前,“你先退后一些。”宁焰偏不,反而又靠近几分。他的脸都要贴上来了。除了和顾长卿洞房那晚,宋欢喜就没和人这么亲近过。她极为不适地扭过头。下一瞬,又被宁焰强势地掰回来。宋欢喜:“……”宋欢喜:“你要干嘛?有话好好说。”宁焰固定住她的头,迫使她的眼睛看他。“我很生气。”他在表达情绪。宋欢喜一脸茫然,他生气什么?宁焰脸更黑了。“救了顾长卿,就这么开心?”他咬着牙问。“知道他还活着,就如释重负?”他眼神凶狠。似乎只要宋欢喜点一下头,或回答一句“是”,他就能把她给生吞了。宋欢喜终于察觉到了危险,要点的头在宁焰的“胁迫”下,非常僵硬地停在了一半,而后快速摇头。“我不是瞎子。”宁焰气急。宋欢喜:“……”知道自己动作太过不自然,她也有些心虚。不过,她还是耐心解释:“我找回顾长卿之所以觉得开心……”放在她腰上的手掐了她一下。宋欢喜觉得有点痒又有点疼。形势逼人,只能刻意忽略:“我不是因为他开心,而是为这件事开心。”大手松了回去。看来答对了。宋欢喜暗自舒口气,继续道:“在上京时,顾长卿出来赈灾没几天,宫里就来了圣旨,给了很多只针对我的赏赐,之后没多久国公爷就找到我,说顾长卿在冀州失踪,让我来找他。”“他虽然表面征询我的意见,但言语强势,更要许我诸多好处,考虑到我阿爹阿娘还在上京,不适合与他硬碰硬,我只能应下来。”赵幌还问过她这一路怕不怕,她当然怕,可没有退路。“陈武等一百明暗护卫,说是只听命于我,可你看,如今顾长卿找回来了,他们就只围着顾长卿转。”宁焰清楚看到她眼中的无奈和自嘲,想起刚才在洛水寨,顾从对顾长卿的奋不顾身。全然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世子夫人该保护。宋欢喜面色发苦。“其实国公爷应是不相信我会找到顾长卿的,就连陈武这一路,也只是奉命保护我,我知道他也不相信我会把顾长卿找回来,所以我来这一趟,形式多于实际,也就难免会有送死的可能。”“如今事情圆满解决,顾长卿找回,粮食也要回来,我更不用死,三全其美,难道不值得高兴吗?”这个理由可以说服宁焰,只是,“你如何看出,自己此行冀州会送死?”他以为她想不到这层。宋欢喜也盼着自己想不到,也就少去很多烦恼。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几个入阵者的尸体,她也不会意识到。“同伴们死去,陈武太过平静了,甚至其他人也是一样,没什么反应,就像是……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或者早就抱有了这种牺牲的念头。”宋欢喜不愿深想国公爷派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只是经历过艰险,见证过生死,她越发厌倦了作为顾长卿妻子这个身份。“宁焰,我好累啊。”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那些压抑的担惊与后怕,还有强装镇定和故作坚强的决策与斡旋,超越了她以往所承受过的一切。有一瞬间,她恨不得抛下眼前所有,和阿爹阿娘回到杏花村,再也不必面对这些浑水。她只想做个简简单单的人,和阿爹阿娘简简单单过一辈子。“与人做夫妻,真的好难。”黑夜能够掩饰肮脏,也能释放情感,给人放任宣泄的机会。宋欢喜肆意流露出的愁和闷,酸与涩,隔着极短的距离清晰落入宁焰眼中。宁焰看见了她的脆弱。小雨越下越大。从雨点变成雨珠,落到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颜如玉看戏的同时,默默把更多的枝叶往树下这二人头上挪动,因此发出的沙沙声混着雨声,合奏出一首凌乱且急促的曲调。“看吧,就连老天也不让我好过。”宋欢感受着发梢间的湿润,不免愈发颓丧。“何至于此。”宁焰动作轻柔地抚开宋欢喜额前的秀发,微微倾身,薄唇往下,想到什么,又微向上移,贴在额头。宋欢喜浑身僵硬,奔涌而出的情绪刹那间收了个干干净净。茫茫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耳边的所有声音都迅速淡去。外面风雨飘摇,他们偏安一隅。宋欢喜被圈在这片狭窄的地方,只感觉到一股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