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伸出油乎乎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夫子用手指画的!”
秦水浔狐疑地看他一眼,她把下巴一抬,信誓旦旦道:“真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夫子还说画的是秋教习,你自己瞧瞧,把胡子留起来,秋教习就是这个德行!”
看到在厨房门口铁塔般的秋水天,云韩仙真想剪掉乐乐的长舌头,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偷偷踩了乐乐一脚,乐乐自知失言,缩在秦水浔身边一声不吭,秋水天迈着大步走过来,大手一挥,三人跑都不敢跑,脖子一缩,却见他只把画撕下来扯个粉碎,砸在云韩仙脚边。
“阿天……”云韩仙叫得无比哀怨,秋水天一声不吭,满脸阴沉地打扫好院子,拿着背篓推开柴门,带着小江小海离开。直到他没了影子,木胎泥塑般的三人才回过神来,秦水浔冷哼一声,“活该!”
乐乐肘了他一下,嗫嚅道:“韩夫子,对不起,我不该要你画钟馗驱鬼。”
云韩仙苦笑道:“乐乐,你是一番好意,是我不该把他当作玩笑的对象。”她话题一转,“秦水浔,你是不是来问为何我对你们的画不予置评?”
乐乐一跃而起,“是啊是啊,少爷他老是在家里念来念去,念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秦水浔脸一热,把她一脚踹开,恶狠狠道:“回去洗干净,否则晚上不准上床睡!”
乐乐嘴巴一瘪,逃也似地走了。
云韩仙懒得再动,斜靠在门框指指树下小桌上的茶,老着脸皮笑嘻嘻道:“秦水浔,夫子我渴了!”
秦水浔横了她一眼,见她眼角唇角带钩,两道细长的眉毛如白绢上新画的远山,慵懒的神情中透着几分惑人的妩媚,到底还是面嫩,脸一热,啐道:“我看你不是中毒死的,是懒死的,只有秋水天那个笨蛋受得了你,还把你当宝!”
云韩仙丝毫不以为忤,笑眯眯吟道:“踏花归去马蹄香……”
秦水浔迅速起身,恭恭敬敬把茶双手送到她手里,云韩仙微微点头,“我记得你画的是马在花丛,周围两只蝴蝶翩翩飞舞。”
秦水浔茫然地点头,“难道并非如此,马在花丛即是踏,花丛里蝴蝶飞舞,即为香。”
云韩仙双手一伸,“笔墨伺候!”
秦水浔这回再没敢耽搁,兴冲冲地捧着笔墨纸砚出来,云韩仙左右瞧了瞧,懒得挪到桌上,把纸往地上一铺,寥寥数笔就勾勒完成,把画往他手里一塞,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回去仔细琢磨,我睡会,记得关好门。”
秦水浔捧着画,满脸疑惑,画面极其简单,几只蝴蝶围绕着高高抬起的马蹄追逐嬉戏,连片花瓣都找不着。
他反复念着那句“踏花归去马蹄香”,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捧着画回味良久,眉间喜色越来越浓,最后,他猛然抬头,眸中如有璀璨光芒,大声道:“韩夫子,学生明白了!”
回答他的只有云韩仙轻微的鼻息声,秦水浔细细端详着她苍白美丽的脸,深深叹息,“懒鬼,你放心,我马上派人送信出去,要他们把乐爷爷找回来,他是天下第一名医,一定能治好你!”
云韩仙似乎听到他的话,睡梦中,嘴角高高扬起。
山中的天如孩子的脸,刚刚还晚霞灿烂,一会的工夫就下起雨来。云韩仙被雨声惊醒,手搭着凉棚站在门槛上张望一阵,小径幽深,怎么也看不到秋水天的身影。她无头苍蝇一般在屋檐下转来转去,看到墙上的斗笠蓑衣,眼前一亮,赶紧披挂起来,抓起一把大黑伞抱在怀里,朝秋水天离开的方向寻去。
桃林的光景凄凉,桃花被雨打得残败不堪,满地落红堆积。穿过桃林,云韩仙突然想起,他走的时候还拎了把药锄,她暗暗叫苦,听他说采药一般都要往天柱峰走,自己南辕北辙,这条路分明就是下山的路。
她自认倒霉,绕开桃林,从另外一条小路往天柱峰方向走,明明天柱峰近在眼前,偏偏怎么也走不到,蓑衣和斗笠越来越重,闷热异常,让她透不过气来,而怀中的伞简直成了千斤大石,她从抱变成扛,最后拖在地上。
“阿天,你在哪里啊!”眼看着天柱峰还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她实在走不动了,把大伞往地上一戳,哀哀呼喊。
远处,一个黑点迅速朝这个方向飘来,她精神一震,朝那方遥遥招手,拼命大叫:“阿天,我在这里!”
那黑点脚步一顿,又飞快地朝她跑来,她乐呵呵地把大伞丢在一旁,准备等下扑上去来个热烈拥抱。
当黑点逼到面前,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大雨滂沱中,那人斗笠下的面孔十分陌生,目光阴狠异常。只是,待她反应过来逃跑,那人已将一柄长剑搭上她肩膀。
“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玉连真的学生?”那人声音冰冷,让人背脊生寒。
再次遭遇这种噩梦,她只叹自己倒霉到家了,一时间根本无法克制身体的颤抖,许久才憋出几个字,“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夫子。”
那人把剑收起,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脚,恶狠狠道:“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想保命就不要出声,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山路更加泥泞,她把伞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往回挪。“快点走!”那人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夺过伞扔到一旁,伞顺着陡峭的坡滚了下去,一会就不见踪影,她一头栽倒,只觉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在泥泞中挣扎着,怎么也起不来。
那人又补了一脚,她的脸扑进泥水,呛得连连咳嗽,那人急了,一把将她拎起来,恶狠狠道:“你们住的地方在哪里?”
她随手一指,趁那人转头,将一把泥砸在他脸上,那人气急败坏,双指锁在她喉头,咬牙切齿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夫子住什么地方,有没有一个十八九岁的俊秀少年跟你们同住?”
果然是冲秦水浔来的!她心中咯噔一声,无计可施,长长憋一口气,两眼一翻,装晕。
那人怒骂不止,探探她鼻息,准备一掌劈下,感受到那凌厉的掌风,云韩仙叫苦不迭,只得听天由命。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两道黑色闪电从那人后方扑来,一边一只咬住他的手臂,在他拼命甩脱之时,生生从他手上撕下两块肉来,剑掉在山坡,很快消失不见。急促的唿哨声后,小江小海再接再厉,同时扑向那人,那人连连后退,一脚踩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小江小海呜呜直叫,凑上来把她的脸舔个干净,她这时才知道后怕,颤颤巍巍抱住两个的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很快,她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瞥到那张冷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下下捶打着他的胸膛,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不受任何惊扰。
到家时,两人两狗都是浑身湿淋淋的,秋水天给两只狗装了整整一盆骨头犒赏它们,从厨房里出来,云韩仙竟坐在门槛上睡过去,他眉头一紧,闭着眼睛脱了她衣裳,将她抱进热水里泡了泡,用大氅一包,将她送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