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终于随着车夫一声“吁”停顿下来。花娘掀开帘子时,寒气霎时涌入,她们这群衣着单薄的姑娘们被冻得瑟瑟发抖,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由金甲侍卫引领着进了行宫。
寒冬腊月里的园子本该一派萧瑟,但入眼皆是花红柳绿欣欣向荣的景象,偶见鸟儿停在翠绿的树梢,伶俐可爱。待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假的,由人工做成树叶、花朵、小鸟的样子,做工之逼真,栩栩如生,偌大行宫放眼望去,每一处皆做了这般细致处理,绿树成荫,百花盛开,当真让人忘却冬日寒冷,只一心陶醉在这明媚春光里了。
卿羽暗叹,周宣的骄奢淫逸果然不是盖的,这般放纵享乐的招数,莫非是从夏桀商纣那里学来的么?
行宫太大,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那金甲侍卫才领着她们进了一处宽阔的庭院,交代在此等候。庭院里早已聚集了信安城里其他歌舞坊的姑娘们,仙姿云集,美不胜收,各家的鸨母们聚在一起说着话,见花娘到了,纷纷笑容满面地招呼着过去一起坐。
这些个歌舞坊啊,虽然竞争激烈,但鸨母们表面上还需维持友好,不然撕破脸皮,对家再得了势,自己往后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卿羽抱着胳膊直打哆嗦,和姑娘们紧紧靠在一起彼此取暖,忽听一声喊:“林将军亲自来检阅,都站好了!”
原来是那金甲侍卫带了领导过来检查,卿羽跟着自家队伍站到最后一排,不经意瞄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林将军”,登时如蒙天雷霹雳,惊得忘记了呼吸。
竟然是林乘南!
他怎么会在这里?易云关被破,由他这个主帅带领的军队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狼狈逃窜侥幸保命,难道不该被周宣治个“带军无能”的大罪吗?她还以为凭周宣的暴脾气会将他杀头以泄愤呢,就算死罪可免,至少也是革职下狱的下场吧……
可他现在依旧被称作“将军”,看起来仍是意气风发的德行,还能随周宣入住行宫,享受御前心腹大臣的待遇,想来也只有两个原因了吧,一是林家父子权倾朝野,周宣忌惮,不敢妄动;二是周宣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林乘南找了个替罪羊顺利逃脱罪责。
昏君奸臣,民不聊生,周宣治下的大陈国焉能不亡?
卿羽躲在人群后面,一边腹诽,一边啧啧摇头,只听得前面那金甲侍卫又一声喊:“说你呢,挺胸抬头精神点儿!别缩着脖子的跟个乌龟似的!”
全信安城歌舞坊里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集体发出一阵哄笑,卿羽在这一片哄笑里意识到那金甲侍卫说的正是自己,遂连忙站直了身子,眼光却好巧不巧地跟林乘南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卿羽倒抽一口凉气,只觉浑身都僵硬了,心想若林乘南识出自己,当场将自己揪出来,那么她连周宣的面儿都见不着,就被处决了,试想,她作为敌军里前陈太子周汉旗的人,若说专程来给与周汉旗有杀父之仇夺位之恨的大陈皇帝周宣献舞,鬼才信!
更何况当初她假意屈服,和师兄里应外合大破易云关,林乘南对她恨之入骨,一定会将她大卸八块!
那她可真是史上最倒霉的刺客了!
卿羽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和他对视,紧张得甚至都忘记了移开视线。林乘南在看到她时也是大吃一惊,他蹙紧了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对于她的这身打扮很感兴趣。
就在她万念俱灰可以预见自己怎么惨死的时候,只听林乘南道:“皇上寿诞,普天同庆,你们能面圣献艺,是祖上修来的福气。待会儿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承蒙皇恩改变命运,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但若殿前失仪,甚至怀揣异心妄图干出大不敬的事情来,我这里有一百种酷刑等着,想死都由不得你!”
姑娘们纷纷道:“谨记将军教诲。”
卿羽怎么听都觉得林乘南后面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再悄悄望他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目光随意扫过眼前众人,仿佛是进行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训话,就连表情上都没有丝毫波动。
难道他并未认出自己?卿羽蓦地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再看自己这身打扮,无异于风尘女子,和平日自己淳朴老土的风光大相径庭,就算大师父他老人家站到面前估计都不敢相认,更何况一个聚散匆匆的林乘南?
卿羽自我安慰了一通,不一会儿就听那金甲侍卫传唤着歌舞坊们进去表演。灵烟阁排在第四个,花娘的紧张感不比姑娘们少,显然“临阵换人”的突发状况打击了她的自信,她拉着卿羽和孙姑娘的手一再叮咛:“事到如今,妈妈也不奢望借这个机会出人头地了,只要你们正常发挥,不出乱子就好了……”
正说着,金甲侍卫过来喊道:“灵烟阁!”
花娘一个哆嗦,叮嘱着大家“莫慌”,恋恋不舍地望着姑娘们进去。卿羽走在最后,她拍了拍花娘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花娘放心,我们去去就回。”
在两个小太监的指引下,灵烟阁的姑娘们来到一座宏伟大殿前,踏过重重汉白玉石铸就的台阶,气喘吁吁地来到殿门口,恰遇上排在灵烟阁前面的那家名叫“慕才馆”的歌舞坊,姑娘们在一众带刀侍卫们的押解下皆掩面而泣,还有两个看上去像是晕了过去,分别由两个侍卫架着往外走。
卿羽问身后的小太监:“公公,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太监不以为然道:“还用说吗,肯定是其中哪个姑娘惹恼了皇上,剩下的都受株连了呗!”
卿羽吃惊不已:“怎、怎么个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