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然也不好受。他的背紧贴着身后的门,耳边充斥着门那一边沈浅的哭声。
他对她残忍,对自己更加残忍。
沈浅下定决心,不能打掉孩子。虽然她知道尤然是为她好,但是她还是无法从容地去手术台做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她必须逃跑。
想必尤然也不会料到沈浅会逃跑。沈浅悄悄走出病房的时候,并没有人看守。天气开始转凉,穿着夏装的沈浅感觉有一丝丝冷气直灌进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很想吐。真是可笑,她竟然为了孩子逃跑?她都忍不住自嘲起来,她能跑到哪里去?李美丽还在返航中,还有五六天才回来。这座城市她人生地不熟,唯有回到原来的那个小镇,可那个小镇那么小,她能逃到哪里?
沈浅没抱多大的希望,更或者说,她私自出去,只是散散心而已。即使是散散心,她也得偷偷摸摸,不能让人发现了。她出了医院门口,就打车去了菜市场。
偏巧,于南那个时候正在医院门口停车,然后就见到沈浅站在医院门口招手唤出租车。沈浅头上有淤血急需做手术这事,她知道。她还知道因为要做手术必须打掉孩子这事。她静静地凝望那个裹着身子,着急又发抖地招出租车的女人。
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当初那样,任性妄为。于南不禁苦笑起来,想起她和沈浅的过往。
那时她是真的把沈浅当做好朋友好姐妹。沈浅待她很真,很好,即使她也喜欢尤然,还是恨不了沈浅,只怪沈浅是她第一个朋友,她真的很珍惜。
她常常带沈浅到她家里玩,沈浅也便跟他们家混熟了。她的母亲也把沈浅当干女儿一般对待。只是有一天,她的爸爸妈妈又吵了起来,还是当着沈浅的面吵了起来,而且还是为鸡毛蒜皮的事。上初中的妹妹又哭了,母亲也号啕大哭,爸爸摔门出去。家里混乱不堪,全让沈浅看在眼里。
她只能苦笑,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她都麻木了。沈浅关心她,问她的父母为什么这样,她说:“我爸爸有**,从此我这个家就从没安宁过了。”
沈浅拍拍她的肩膀:“我比你更惨,我从小就没爸爸,妈妈说我爸爸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死了。”
她那时觉得她们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渐渐的,爸爸妈妈很少再吵架,原本支离破碎的家似乎有修补的可能。她庆幸,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只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她妈妈一起逛街时遇见了沈母,她热情地朝沈母打招呼,完全忽略了她妈妈那张惨白无色的脸。
事后没多少天,她爸爸去上班,妹妹去学画画的时候,家里来了个戴墨镜的男人,一脸神神秘秘。因为好奇,她偷听起来。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男人说的话。
“她一直没结婚,身边也没男人,我想,沈浅就是你老公的女儿了。”
“她不是去外面了吗,怎么突然回来,难道是回来讨债的,她是想用她女儿来威胁我老公,还是想让我老公身败名裂?”
“这个我不清楚,女人心海底针,这也就你们这些女人才知道。”
“她说过恨他……”胡女士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死死咬住牙关,“做掉她们,需要多少钱?”
“胡女士,你确定?要是查出来,你……还有你这整个家……”
“要是她说出来,我和我这个家就没出路了。”胡女士阴下脸来,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开价吧。”
她当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已经毫无知觉。胡女士听到响声,着急走了过来,她跌坐在地上,眼神痴呆地说:“妈妈,浅浅是你干女儿啊。”
胡女士咬咬牙:“南南,这个家以前是多么的支离破碎,你知道是谁造成的吗?是沈浅的母亲!如今她回来,是要把这个家整垮啊。”
她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片空白,躲在房间哭了一天。
那个时候,偏巧沈浅和尤然闹分手,沈浅的情绪很不好。她妈妈也把她软禁了起来,怕她乱说话。直到有一次机会,她可以打电话告诉沈浅,警告她小心点。可最终,拿起电话的那刻,她想到从小到大破碎的家庭,耳边充斥着父亲的摔门声、母亲的哭喊声,还有妹妹的号啕声,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好不容易,家里才开始有好转迹象啊……她最后还是自私地放下了电话。
后来她得知沈浅和她妈妈离开了这座城市,长长吁了口气。可不到一个月,便传来噩耗,沈浅出车祸,生命危在旦夕。
她哭着去质问她的妈妈,胡女士也是一阵错愕:“我不是让那个男人收手的吗?他们都离开这个城市了啊!”胡女士连忙打电话过去,结果答案果然是他们办的。
这些黑道,真的是想接单子想疯了。
胡女士也很混乱,她抓住于南的手臂,紧张得口吃起来,“南南,这件事你当什么也不知道,知道吗?”
“妈,你是凶手,我是帮凶。”于南死死抿着嘴,不让自己的胃翻滚得更厉害些,她现在很想吐,想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她所知道的一切。
胡女士烦躁地揪起头发:“这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她没有说话,跌跌撞撞回了房间,闷闷呆在房间三天都没出来,三天以后,她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去了看心理医生,说是得了严重的忧郁症。治疗了大半年,她爸爸见她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让她去了法国学设计。
她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去调理,回国后再见到这个女人,她真的无法释怀,她只想远离他们。眼见沈浅快要幸福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她和她妈妈曾经造的孽毁了她……
于南不知为何,死死盯着沈浅的身影,见她钻进出租车离去,她也完全没有理由地跟了上去。
沈浅去了菜市场,买了很多菜,菜式她都想好了,有尤然爱吃的,还有她妈妈爱吃的,当然,她也不忘记自己喜欢的。买完菜,她想到一样东西,那就是她和尤然的最爱黄鱼面。
她不由自主地去了那家店,对那位老板说:“老板,给我来两碗黄鱼面。”
这个老板不是之前的那个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瘦瘦高高。那老板先欢乐地应了一声,在把目光转向沈浅的那刻,他愣了一愣:“啊……尤小子的老婆,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