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二人一惊:怎么不回那茅屋去么?可又无其他选择,只有跟上。
老人在前健步如飞,玉、石二人奔波已久,加上石梦泉又受了伤,走着走着就微喘了起来。好在没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在一个山洞前停下。看洞口有一小方菜地,又有个架子晾了几件衣服,显然是住人之处——原来老人的住所不是那茅屋,而是此地。
“跟我进来吧。”老人说,同时自己就钻进了洞去。
石梦泉忧虑地看看玉旒云,而后者只是四下里张望,这便看到山洞旁边有一个坟茔,前面矗立着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上刻“华重翦”三个字,虽然天长日久,日晒雨淋,但研究银钩铁划,遒劲非常——但是不像是悉心雕琢,倒似用利器一次书写而成。
华重翦?不知和这神秘老人是什么关系。玉、石二人互相望望,愈来愈好奇,真不知洞里等待着他们的什么。可是两人忽然又同时一讶,道:“难道是——”把这三个字倒过来,可不就是“翦重华”么!神农山庄里听那人提到过,似乎是多年之前在中原武林“一人独大”的一个人物,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动乱。他竟然归葬于此?还被人把墓碑上的名字倒过来写?
又或者他没死?也许这神秘老人就是翦重华?一念及此,玉旒云不由兴奋得心跳加快:那他制住这帮武林匹夫可不就像踩死蚂蚁一般的简单?有他相助,自然再不怕漕帮。不过,她细一思量:听那岳掌门说,这事连他自己都没经历过,那岂不是过去了五十多年?看这老人的年纪,倒不像有七十岁呀!
石梦泉轻声道:“大人,真的要跟进去么?”
玉旒云眯起眼睛,笑道:“难道你想要咱俩变成‘茅坑里的石头’么?”说着,已经走进了山洞去。
石梦泉跟着她,一直朝里,越走越黑暗,渐渐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并无岔路,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又看到天光,再行片刻,便豁然开朗,到了山石环抱中的一片空阔之地。那里建有三间木屋,虽简陋却也齐整。老人就坐在当中一间的门口,道:“小姑娘,这里够宽敞了吧?”
玉旒云笑笑:“前辈将我们从漕帮人手中救出来,又这样招待我们,晚辈们哪里还敢嫌弃?”
老人哈哈而笑:“小姑娘,你不老实。别以为老头子我看不见,你就可以骗我。你现在心里一定想:这老儿骗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一定没安好心——是也不是?”
玉旒云不待答,石梦泉已抢先道:“前辈误会了。您施以援手,晚辈们怎么敢胡乱猜疑?只是,晚辈们也实在不解,咱们萍水相逢,前辈何必要因我们和漕帮结下梁子?”
老人拈了拈胡须:“还是你这小伙子比较老实,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好吧,那我也跟你直说——我就是看不惯漕帮的人,遇上他们就要跟他们过不去,行了吧?”
这叫什么理由?玉旒云想道:你说我不老实,自己还不是一样讲糊话?然而怕被老人听出了心思,这次不敢轻易开口。
但老人还是猜透了,道:“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们两个娃娃身上没什么是我想要的——其实这天下也没什么我老头子想要的东西。六十年来我插手的第一件江湖事,不能让它有头没尾。你们就在我这里把伤给治好了,然后该上哪里上哪里去。我管你是什么樾国也好,什么也罢,都不干我屁事。”
六十年!玉旒云计算:看年月,倒和岳掌门说翦重华的事对得上,不过横看竖看,这老人也没过七十岁呀!
“小伙子!”老人叫石梦泉,“我左手边那屋里有伤药,你自己去拿了用。”
石梦泉还不及答应,又听老人叫玉旒云:“小姑娘,我右手边那间是厨房,什么都不缺,你且做饭来吃。”
什么!玉旒云差点没跳起来:难道看她是女子就理所当然差遣她烧饭么?别说她打小男装长大,就算不曾如此,以她贵族小姐的身份,也绝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老头儿,真是欺人太甚!
石梦泉当然明白这其中是隐情,赶忙使个眼色,表示自己先去敷药,然后就来准备吃食,让她不要着恼。
玉旒云点头,不过表情还是愤愤,一动不动地站着,考虑如何从这老人的口中套出话来。石梦泉则自己去找了金创药来处理伤口,唯包扎不易,所以走出门时还显得狼狈万分。玉旒云见了,就帮他把绷带结好。他说声“谢谢”,又自到厨房去。
老人坐在门口,直摇头。
“你只要有得吃就行了,”玉旒云知道说谎迟早会被看穿,所以也懒得假装客气,“管是谁做的呢?”
“呔!”老人竹竿一敲地,“我老头子当然有得吃就行。你这死丫头将来嫁得出嫁不出,我才懒得管!”
什么话!玉旒云心中怦然一动,不过旋即又恢复常态:“既然懒得管,大家都消停。”便不再盯着老人,自己一边打量周遭的环境,一边继续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没多久,她就听见一阵清脆的淅沥哗啦声。回身看看,老人不知何时在屋前摆起了一张桌子,上布棋盘,正自己和自己下棋。
这可真是希奇了!她想,围棋棋子都是一样大小,无论黑白,老人自己和自己下棋,怎么能知道何处是黑子,何处是白子呢?即使记性极佳,能记个十几二十手,到了百手之后就怎么也不能记住了呀。
一时好奇,她走到了老人跟前。看棋盘中已经落了百余子,黑子从容不迫,白子步步进逼,正是斗得激烈。老人左手落下一枚白子之后,棋盘中央形成一条近四十子的“大龙”,黑子的形势顿显危急,所以他右手持着黑子,凝神思考,久而不决。
玉旒云当然学过棋,不过并不精通,也不喜好,只是想看老人怎么能记住这样复杂的一个棋局。她静观了片刻,见老人把黑子在“去二八”位上轻轻一放,顷刻间,大龙被围成了一条死龙,黑子反败为胜。
饶是玉旒云并不好此道,也惊地不由“呀”地叫了一声,暗叹这一着的厉害。
老人皱了皱眉头,没理她,左手复又拿起白子来,思索如何扭转局势,良久,将棋子一丢,叹道:“输了。”
“怎么这就认输了?”玉旒云道,“还有余地呀!”
“观棋不语。”老人道,“你这丫头,你说余地在何处?”
玉旒云道:“总之未到最后就有余地。”她拿手一指“上九二”位道:“白子为什么不走这儿?上九二。”
老人轻蔑地一笑,道:“就依你走这里。那我黑子走这边——”说着又指了指“平十八”位。
玉旒云想了想,出个意想不到的怪招,走了“上二二”位,老人冷冷一笑,道:“胡来。那我走入二七。”玉旒云不服他小看自己,又继续在棋盘上比画下一步棋。老人却全然不把她当一回事,有时连想都不用想,就有了应对之策。老少二人也不真用棋子,就靠口述手划,较量起棋艺来。
大概走了二十余手,玉旒云一边要思考对策,一边要记着棋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她看白子似乎的确气数已尽,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但又不肯就推盘认输,依然苦苦寻找黑子的破绽。终于在右下角寻到一片黑棋,只有一□气,即大喜道:“我下这里。”
老人问了方位,呵呵而笑:“小姑娘,那里老头子我落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