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召威弘走出诊所,转身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然后把门关严。回家的路上,他把马车赶得飞快,鞭子甩得啪啪响,而且在人少的地方还大声唱起歌来。
手术紧张地进行,高岩的额头不断地渗出汗珠。亚美一边为他擦汗一边提心吊胆。因为她看出高岩医生不同往常,他好像心事重重,而这正犯了手术台前的大忌。他的镇定自若哪里去了?亚美在心里不住地问。但她哪里知道,手术台前最大的忌讳是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因为高岩已经认出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大哥。
给不能相认的亲人做手术,高岩的心不仅仅是痛苦。
“就连你居住在东大屯的亲人也不该知道你已经从日本回来了。你现在的身份对我们日后的工作非常重要。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和你的家人很不公平,但为了打败日本法西斯,我们所有的人都必须忍受这一切。也可能在将来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面对你的父母和兄妹,但你无权与他们相认,知道吗?你无权!”
不知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2号的话固执地在耳畔回响,使高岩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定定神,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高岩医生……你没事吧?”亚美焦急地问。
“止血钳。”高岩摇摇头说。
手术终于在艰难曲折中做完了,高岩知道,这将是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手术。
手术后的第三天,高岩觉得大哥的伤情已经稳定并逐渐好转时,他又来到了棋牌社,并对青山小雪解释说:“这两天医务繁忙,脱不开身。”说完含糊地一笑,算是打招呼。
虽然青山小雪对这繁忙不感兴趣,但她还是问:“你是医生?”
高岩笑笑说:“一个快失业的医生。”
棋局正式开始,高岩谨慎落子,白子黑子交错相围。高岩突然发现青山小雪的神情不对,有些心不在焉,恍恍惚惚中面带凄伤之色。
高岩观察着她,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突然青山小雪低声说:“能帮个忙吗?”
高岩一愣、一惊,又一喜,抬头望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跟自己说棋局以外的事,这可是求之不得的。
高岩爽快地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青山小雪站起身来:“请跟我来。”
高岩记下棋子的位置,然后随青山小雪走出棋牌社。
高岩与青山小雪在郊外的林子里驻足,高岩愕然,一座新坟横在眼前。高岩不知这是为什么,但见青山小雪脸上愁绪无限。
青山小雪半天无语。高岩忍不住问:“这是谁?”
青山小雪说:“我爸爸。”
“你爸爸?”高岩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青山重夫会突然死亡,“那你是谁?这里只有我们俩,请告诉我你是谁?”
青山小雪说:“我叫青山小雪,是日本金泽医学院的学生,两个月前为躲避大轰炸,来到满洲。”
看来青山小雪的身份没差,只是青山重夫死得蹊跷。于是高岩故意问:“那你爸爸又是谁?”
青山小雪不无自豪地说:“青山重夫,他是关东军的将军,也是个医生,从不杀人。”
高岩问:“他是怎么死的?”
青山小雪说:“车祸,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说着,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她轻轻地抽泣着,样子凄楚动人。
高岩暗想:青山重夫怎么会突然死了呢?这其中是不是有诈。但看青山小雪那悲伤的样子,又不像。
于是他问:“你为什么让我陪你到这来?”
青山小雪掏出手帕,轻轻地擦着泪说:“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好人。”
高岩这时觉得她有些孩子气,她的性格与她的棋风不相符。便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吗?”
青山小雪摇摇头,说:“不……什么也不用做。我只想请你陪我在这儿待一会儿。我觉得很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说着,她竟坐在坟旁的青草上。
过了好一会儿,青山小雪站起来,用手抹平裙子上的皱褶,“明天还过来下棋吗?”
高岩像个大哥哥似的对她说:“只要你愿意……”
小雪感激地朝高岩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转动,她拽了拽高岩的衣襟说:“我们回去吧!”
当天夜里,高岩来到教堂,向2号报告两件事情:一是高铁林已经康复,二是青山重夫已死。并表明自己的观点,青山重夫的死可能有诈,请立查。
得到的答复是:继续与青山小雪保持联系,等待对青山重夫的调查结果。
第二天,高岩继续来到棋牌社,但青山小雪坐在对面,好像没有下棋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她对高岩说:“谢谢你昨天陪我去看父亲。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下棋了。”
高岩立即猜出她的意思,便先入为主地说:“我也正要告诉你,我明天恐怕也不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