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华贵嫔只是一身浣沙素衣裙,与素日里的金光闪耀,雍容华贵有明显的差别。其举止端容皆有沧桑之感,眸中隐有倦态。
“母妃何故如此?”并未压抑心中的奇怪,出声询问。
她广袖一挥,示意紫衣起身,我则是冲紫衣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寝宫外候着。一来有些话不想在她面前提及,二来让她防着有人鬼祟偷听。
“鸢儿去了快有三个月,他的消息也寥寥无几,而你却又小产。突然间本宫觉得自己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似乎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更多。”她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目光中深藏着倦与哀。头一回在她的眼中看见这样的情绪,高傲自负的华贵嫔也会说累?
“母妃,事已至此,已由不得你说累。”我强硬的将她见软的气势彻底压下,“殿下此次出征,定会归来,未央一直都相信。”
华贵嫔惨然一笑,有些勉强:“本宫只是怕有个万一。”
“不会有万一,殿下是注定的王者,他不会输。北国的子民还在等着他,而他,也有自己的夙愿要去完成。”
华贵嫔的唇徒然紧抿,目光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高贵与妩媚,一双凌厉的眸子来回在我身上打转。
我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一切情绪展露在脸上给她审视,我知道,我的眼睛早已经暴露了野心与仇恨。
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回视着她:“母妃若真疼爱殿下,以后请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待在您的寝宫。即便是大王挟制,即便是另立储君,即便是殿下大捷,请您一定要稳住心态,不到大军攻城那一刻,请勿轻举妄动。否则死的人不止是未央与您,还有殿下。”
·
十日后,我收到了由边关来的飞鸽传书,本以为会有安慰的话语,却未曾想到上面只有四个字:长乐未央。
这四个字一气呵成潇洒的行体中透着清劲。笔锋中少了素日来的孤傲沉敛,倒隐透悲伤。
在夜深之时,时常会被梦魇缠身,连连惊醒,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寝衣。每回我都会由枕下取出那张写着长乐未央的信,反反复复地看着,便能伴我安然入睡。
我不知为何这四个平淡无奇的字能使我安心,或许正因它的平凡,却更是悠远柔情,深深抚慰了我的心罢。
渐入六月初夏,天气转热,辛岚宫的戒备愈发的森严,书信完全无法送出,就连紫衣想出宫熬药都被拦下。我的一切皆被夜宣派来的奴才经手而做,我们就像笼中鸟,除了夜宣,再见不到任何人。近来就连夜宣都无法再见,听宫中传闻他病情渐重,莫攸然早已随军远行,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急的焦头烂额。
可今日我却得到夜宣的准许出宫,只因今日是大哥的忌日,但夜宣仍不掉以轻心,辛岚宫大半守卫尾随着我出宫拜祭大哥。大哥之墓设在天龙城北郊一处偏僻的小丘之上,那天我采了一束雪白的芙蓉花,轻轻插在卑前。
我的手心抚摸上墓碑刻着的“一代名将辕羲九之墓”几个字,指尖有些疼痛,一份酸涩的热气涌上眼眶。我以为这辈子我都没有勇气来到此处祭拜大哥,可是今日不同,我一定要来祭拜大哥。
很快,我就能一洗母亲当年的耻辱,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
大哥,慕雪马上就能做到了,你开心吗?
我黯然起身,回首望着身后几十名手执佩刀的侍卫,目光肃然的紧紧盯着我,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转眼间我便消失不见。
可夜宣你千算万算又怎会知道我今日来探大哥并不是想要找一个所谓想要逃脱的借口,而是要引开你安插在辛岚宫的一半守卫,只有这样,楚寰才能带着他的手下潜入辛岚宫。
暗想起一个月前紫衣将我小产之事飞鸽传书给夜鸢,之后便听闻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夜鸢率一小股军队横闯位处西山的副将军营,力斩数百人,亲取其副将首级。南军大乱,犹自后退数里。
夜鸢此举甚为冲动,若是未杀副将反被其擒拿后果不堪设想,可他们却说,那日的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手中的刀只会杀人,殷红的血溅了他的银盔。一片苍凉的血色笼罩着荒烟弥漫的战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殿下。
听到这里我的手不禁抚上长乐未央四个字,心中荡开层层悲伤,终于明白,原来承受丧子之痛的人不止未央,还有远在边关的夜鸢。
更使我惊然发觉,即使相隔千里,我们却承受着同样的伤痛,同样的心绪。
紫衣站在我身后,为我拢拢飘散的发丝,担忧地说:“王妃,时近黄昏,该回宫了。”
我瞥了眼紫衣,随即点头,与身后那众多侍卫一齐回宫。
南军已不是当年的南军,旷世三将的辉煌早因沧桑的岁月而淹没在史书中,他们终将是一段逝去的历史。
新的历史,也该来临了吧。
·
北国元丰十八年七月中,宣王病重,夜猝然咳血,中宫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