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静胜朝众人浅笑颔首致谢,谦虚表示不敢领受,只是微末小技,岂敢在诸位战功彪炳的将军面前现眼。
双方有意交好,言谈间热络又亲近,帐内一时热闹非常,甚至还蹦出来一位认亲的。
年轻的将军笑容灿烂,咧出一口大白牙,抱拳行了个军礼,自我介绍道,“表妹,我是赵崇澍,你二舅家的表兄,在庆王府行二。初次相见便领教了表妹的风采,为兄实在佩服。”
曲静胜望向挤到眼前来的黑面壮士,先被他周身外溢的蓬勃朝气晃了下眼,同样的沉铁甲胄,青柄军刀,黝黑脸庞,却完全不复溪边初见时那副风雨不动的冷肃面孔。
虽然有些意外此人之善变,但想想他还特地背过身给自己机会整理鞋袜仪容,后又把马让给她骑,显然为人不坏。
或许是执行公务时需要端稳持重,下值后方可肆无忌惮展露真实性情。
曲静胜弯唇回以一礼,“表兄过誉,愧不敢受,还未谢过表兄一路照拂。”
“受得受得。”帐内多为粗声粗气的武将,很是炸耳,赵崇澍听见初次见面的表妹说什么多谢一路照拂,以为自己听岔了,并未往心里去,爽朗道。
“实不相瞒,听你讲完这一路经历,我这心现在还在腔子里乱蹦。往后啊,你若遇上难事,尽管来找你二哥,千万莫要再去以身犯险了,听着是厉害,但终究让人悬心。”
距离二人几步开外,正在斟茶的高壮身影手下一滞,壶嘴茶汤断线。
曲静胜一无所知,含笑再谢赵崇澍,又与他寒暄几句,顺便回答了一些他感兴趣的出逃细节。
直到那张布防图来回传阅到庆王手上,帐内武将交口夸赞犹是未停。
曲静胜余光瞟见庆王仔细端详那图,仍旧一张豁然笑脸,可那轩敞眉宇却微不可察的凝滞,不复先前风发意气。
——似乎是从这些将军们凑趣说出能得此图,庆军如虎添翼,强攻都城不过探囊取物开始。
曲静胜心念电转,示意赵崇澍暂停交谈,转头望向庆王,果断开口,“外祖父,璨璨能否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庆王满脸笑纹,他现在看自己这个小孙女无比顺眼。曲静胜双眸湛然澄澈,似能洞悉一切,“您可是想兵不血刃拿下都城?”
“为何这样想?”庆王饶有兴致打量这个处处让他惊喜的少女,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他常年领兵,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君,偶尔甚至能称上一句性情中人。
比如此刻,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曲静胜所言极感兴趣,帐内不知不觉间再度安静下来。
众人支着耳朵,听祖孙两一问一答。
曲静胜想起都城里那些仓皇出逃的百姓,正色道,“昔年曾外祖父建国立邦定都,都城由此汇通南北,揽尽天下繁华。皇考心血,您不忍心挞伐。”
其实肯定还有其他考量,只是不便拿上明面。
譬如说,庆王虽然已是天下皆知的反王,但面上还是打着‘勤王诛奸’的旗号重兵南下的。若他带兵强攻夺下都城,摧毁曾令万民归心的太|祖心血,那便坐实了反贼的名头。
哪怕由此登位掌权,将来归拢民心也必成难题。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方得天下。
反之,终难长久。
庆王起兵四载,从前更是不知花了多少年月暗中筹备。
他所谋求绝非当下无限风光,而在万世。
“璨璨知我。”庆王捋须欣慰感慨,笑吟吟道,“你这姑娘灵透得紧,既然敢问出来,想必腹藏乾坤。可是还在都城中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打算再助外祖父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面色精彩纷呈。难免觉得庆王过于随性,异想天开。
可是转眼看看那霞姿月韵却坚韧非常的少女,许多质疑又说不出口。
她能平安无事站在庆军大营本身已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再加上她带出来的作战图与军情,若她身上再发生一些瞠目奇事,似乎也算不得多匪夷所思。
曲静胜无视那些复杂难言的打量,双手接过布防图摊在长条案几上,长指毫不犹豫点到一座城门上,“九门之中,唯此门最可能为外祖父洞开。”
“延庆门。”庆王吐出城门名字时忍不住想笑,“延庆门与皇宫同在都城中轴线上,一旦攻破,便可直捣皇城。都城外郭十四门里,此门应是屯军守备最森严的所在吧。璨璨,你确定?”
“我确定。”曲静胜镇定回望庆王,正色道,“外祖父,此处守城大将是王瑛,城门郎为景佑元年的状元郎陈宽。”
王瑛。
庆王听见这个名字,面上笑意淡去,眼中锋芒一闪,杀机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