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平,字甘庸,来上海之前,主要是在东北办报纸,为了活计,也兼任女校的老师。许多年前,是他教盛碧秋的英文。
其他女学生热衷社交、舞会和摩登时装,盛碧秋则不同,讲她高傲是过分的,她大不爱那些个热闹场合,平日里专喜读书,也常读报纸,尤其好学英文,那样方便她接触世界文学。
不过她偏爱中国古典文学,与邵平刚认识的那一会儿,正读《醒世姻缘传》和《聊斋志异》。
她来请教邵平时,邵平见到她怀里的两本书,温和的眉眼带着笑:“你读书还蛮有意思的。”
他祖籍是在江苏,说话跟东北人不同,语调绵绵轻软,似绒毛扫着耳尖儿,也不知怎的,盛碧秋的脸便红了。
他谈对两本书的见解,也善于抛出问题诱导盛碧秋讲话。盛碧秋又是个有主见的,传统的家庭令她顺从,而教育给予她反叛的烈骨,两个人便越谈越多,越谈越深。
盛碧秋争辩不过时,也有小女孩儿心性,胡搅蛮缠得想赢。当气氛逐渐僵持住,邵平便是先举手投降的那一个,“我是输掉了。”
盛碧秋也知自己不占理,很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想到更好的,但我坚持我的观点。”
邵平眨眨眼睛,“那挺好的,我开心输。”
盛碧秋看他缱绻着书卷气的眉眼,心揣着小鹿似的跳,暗暗觉着不妙,这感觉可大不妙。
她又找来邵平的文章读,才知他嘴巴那样温和,手里的笔可真是锋锐得紧。针砭时弊,字字见血,又作过几篇小说,幽默风趣几乎是信手拈来,明嘲暗讽间教人又哭又笑。
盛碧秋捻着报纸,读过一遍又一遍,细咀有味,又想起邵平的眼、邵平的唇,脸便越烧越红。
她掌不住地笑着骂自己,“你好不要脸。”
她对邵平心动,也借着酒醉敢去亲吻邵平的脸颊。两个人走在落雨的长街上,邵平为她打伞,与她挨得很近很近。
盛碧秋长得比其他女同学要高挑些,邵平形骨萧立,略有身量,只比盛碧秋高一点儿。
他含混地自嘲:“你怎长得这样高?弄不好我要比你还矮些。”
盛碧秋甜孜孜地道:“那以后换我给你打伞。”
邵平想到以后,又想到现如今的中国,苦笑一声。盛碧秋见他愁眉苦脸,也好想知道他在烦恼什幺,也不知哪里来得勇气,瘦削的手揽住他的颈子,往他脸颊上吻了一吻。
邵平是醉了的,那会儿醉得更深。
他晕陶陶的,小心翼翼地牵住盛碧秋的手,亲昵地喊她小字“蒹葭”,道:“直觉同我讲,我要是迂腐虚伪一点儿,这辈子就再遇不到你这样傻得可爱的姑娘……”
他们那样大抵就算谈恋爱了。
邵平其他事分得清清楚楚,只这一件处理得优柔寡断——既牵她的手,又不敢同别人讲她是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