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喝的有些迷糊,虽然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意识还在。胤禛让苏培盛把我送回到仆居外就离开了,我走回的仆居睡下也没惊动其他人。
与这位四爷月下对饮的事,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让其他人知道,苏培盛似乎也交代过那些厨子不要多嘴。此后的日子,我没再见过他,一切如常,周而复始。
到了月终,从府里人那里听说,再过数日胤禛和几位皇子要随皇上和太后去塞外避暑,所以每晚都是在书房里草草用膳后,便又埋首公务,整宿无眠,欲将手上未完之事处理妥当,免得有所贻误。
经过那晚的交集,虽然胤禛这人性格难以捉摸,有些喜怒不定,但是也不算很难相处,甚至感觉他有些孤独。尽管历史上说雍正对自己的妻儿兄弟非常寡恩薄情,对属下也甚是严苛。但我认为胤禛是心怀大爱之人,他为君十三载,对得起天下黎民,这就够了。
主子将要远行,府中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这样一来,人手愈发紧张。新来的仆役虽说入了府,可是还需时日调教,杜嬷嬷便让我多留时日,待忙过这段再回去。想着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答应了。
六月初九,康熙帝与仁宪皇太后前往塞外避暑,太子胤礽、直郡王胤褆、四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随行。
正主不在,府中事务由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全权处置。乌拉那拉氏比胤禛小一岁,她的母亲觉罗氏是努尔哈赤玄孙,所以算是胤禛的表亲,也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在七八岁的年龄就订了亲。胤禛十三岁那年两人成婚,一直到现在已是十年夫妻。
虽是少来夫妻,但乌拉那拉氏并不得宠,两人一直是不咸不淡的相处着。不过府中的人对这位嫡福晋的评价甚好,说她贤惠大度,对下人宽容仁慈,也很少插手府中琐事,除了开销用度外,平常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由管事的奴才打理,禛贝勒府上下对她的称颂和敬重倒是不假。
少了胤禛在时的压力,府中气氛自在许多,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杜嬷嬷趁着得闲,加紧调教着新入府的仆婢们,其余人等按部就班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我依旧是打杂帮忙,顺便学学规矩。
天气愈发炎热,大清早外头送来一批新鲜水果。其中野生乌梅被膳房制成酸梅汤,用冰镇过后,大半给主子们送去,剩下的小半按身份地位分给府里的仆婢们解暑。杜嬷嬷平日待我甚好,知道我爱喝这东西,特意让厨房多留了一碗。
正喝的津津有味,杜嬷嬷走了进来,说福晋遣人来问还有没有酸梅汤,让人给小阿哥再送些去。此时临近午膳时间,众人都正忙得不可开交,于是送酸梅汤差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胤禛的子嗣单薄,虽然宋氏和李氏之前也相继生了几个格格和一个阿哥,但是最终都没活多久就夭折了,如今府里只剩下福晋所出的大阿哥弘晖。
弘晖今年已有五六岁,已到开蒙之年。刚进院子就听见稚童朗朗读书声,心生好奇,走过去探看,见弘晖拿着本《孟子》在读《告子下》,心下顿时无语。
古时孩童启蒙,通常是以《三字经》、《千字文》、《幼学》、《弟子规》这些开始,稍微深点的也不过是《朱子家训》。哪有给刚识字的孩子看《孟子》的。
不过各人孩子各人养,虽是一个转念却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上前将酸梅汤交给伺候小阿哥的奴才就打算离开。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所以……”弘晖拿着书来来回回把这句背了几遍,可还是记不全,小脸上因为燥热和心急起了一层红晕。
看着弘晖那张稚气可爱的小脸,心中不忍,出声接了句:“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弘晖抬起小脸,嚅嚅地问:“你是谁?”
我笑着说“先别管我是谁,我问你,你可知这句作何解否?”
弘晖思索片刻,摇摇头,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学做大人的样子站起身抱拳道:“此句乃新习,确实有所不解,若你知晓,还请不吝赐教。”
见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我不由哑然失笑,蹲下身,带着笑意开释道:“这句话是说,上天要把重大的担子加给这个人,必定要先使他的心志受困苦,使他的筋骨受劳累,使他的肌体受饥饿,使他的身子受困乏,使他每做一事都受干扰、被打乱,以此来使他心理受振动、性格变坚韧,增加他所缺少的才能。你明白了吗?”
弘晖逐字逐句的重复了一遍我的解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虽尚有些许不懂,但也明白了大概,多谢指点。”
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学习知识,必须先理解,才能掌握和记住,死记硬背是没有用的,知道吗?”
“这话确实在理,晖儿可要记牢才是。”话音刚落,温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便听见弘晖对着身后的人喊了声“额娘”,随即奔向她的怀中。
“儿子给额娘请安”我站起身回头望去,见那弘晖放开女子,退后一步,毕恭毕敬的给来者行过礼。转而又复了孩子的神态,拉着女子的手亲昵地撒起娇来。
来人是乌拉那拉氏,这是我进府以来第一次见到她。二十三岁的花样年龄,姣好的容貌,与生俱来的气度,弯弯上扬的嘴角带着自然恬静的笑容,一切都很美好,唯独少了这个年龄该有的鲜活。
“奴才给福晋请安”随众人一起低下头屈膝行礼,懊恼一时的多管闲事错过避开的时机。
“都起来吧”乌拉那拉氏免了众人的礼,看着我说:“你可是新入府的?”
原本已经随众人一同起身,听她这么一问,只好重新福身回话:“回福晋的话,奴才耿氏,是前些日子杜嬷嬷带进府里临时帮差的。”
乌拉那拉氏的眸光在我的脸上转了一圈,轻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有些面生。”
说完这话,乌拉那拉氏对贴身的奴才使了个眼色,那奴才会意地领了命离开,过了不多会拿了个小巧的檀木匣子打开,就见里面放着一粉一紫两枚绢锻嵌珠做工精致的头饰。
“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珠花,我嫌颜色鲜亮了些,你年岁小,应是比我戴着要好看。刚才你对晖儿那番教诲也甚是得宜,晖儿应是受益匪浅,这个便就赏你。”
说着就从匣子中取出粉色的珠花走过来,亲自簪在我的头上,末了还左右端详着说道:“这个年岁打扮起来就是好看,若是再置身合体的衣裳,那便更好了。”
乌拉那拉氏语气中透着百感交集。虽然她的这番言语举动处处透着和善,却让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我连忙垂下头谢恩,又道:“奴才出来的久了,恐杜嬷嬷责罚,福晋若无事吩咐,允奴才先行告退。”
“去吧,顺便让膳房那边做几个松软可口的糕点备着,晖儿这几日易饿,少不了添补些。”乌拉那拉氏没有多留,抚着弘晖的头宠溺地说道。
应下话,匆匆退出了园子,未见身后投来的那抹深意打量。
出了前院,正好四周无人,将头上的珠花取下收入匣子,又回了趟仆居把东西收好,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才被吁了出来。
不知怎地,所有人都说胤禛性情不定难相处,我倒与他相处的甚好。可是这个被人称道为性情温良的乌拉那拉氏却让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或许是女人本能的直觉,下意识认为这个看似处事不惊温婉贤淑的女人,她的隐忍谨慎反而说明内心的细腻与深不见底,表面的一切只是人前的伪装罢了。
匆匆折返回禀杜嬷嬷。被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时,将事情提了一下,又将乌拉那拉氏让给膳房带的话告诉了她,却没说乌拉那拉氏赏东西的事,这一天也就如此平淡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