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之行已过月余,天入三伏,闷燥的连树上的知了都失声气。起初还是庆幸不觉夏炎的我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旗袍也都开始有些吃不消。
这日清晨,刚过早膳时分,府外忽然有热河的信报传来,不知何事,只觉府中气氛骤然凝重,就连杜嬷嬷也嘱咐众人这些日子的衣食用度都要素净简单。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见这情景也知道定时出大事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虽说心里明白要出事也不会是那几位带着主角光环的爷出事,可还是被府中压抑凝重的氛围弄得有些闹心。
不想一直这么蒙在鼓里被膈应着,于是寻了个得空的机会将杜嬷嬷拉到一旁,小心探问道“今日见府中众人神色皆有异,想必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嬷嬷平日对我多有照顾,如今若有大事,当与我知会一声,不然一不小心生出差池,怕牵累嬷嬷可就不好了。”
杜嬷嬷许是觉着这话有理,压低声音道“一大早热河行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五公主殁了。”
五公主?康熙儿女众多,却半数有殇,听杜嬷嬷这么一说,只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觉惋惜,可也安心了许多。
这五公主是康熙帝之第九女,康熙二十二年生,康熙三十九年受封为和硕温宪公主,嫁给佟氏舜安颜。温宪自幼是被孝惠皇太后抚养长大的,人品贵重,天资聪颖,甚得皇上和太后的宠爱。
按道理一个公主殁了,即便再怎么得宠,与四贝勒府倒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可是不得不说的是,五公主恰恰也是德妃所出,是胤禛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胤禛有二个弟弟三个妹妹。几个弟妹中,只有五公主与胤禛的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自幼被送给旁人寄养,所以与其他四人相比,胤禛和这个妹妹的感情是比较好的。
说到这里,杜嬷嬷叹息了声,扼腕道:“这就是天命,如今这天气虽是闷燥,但热河乃塞外之地,终究比京城要凉快许多,太后年事已高尚且无碍,未料这正值桃李之年的五公主却中了暑热,愣是没熬过去。皇上已令诸大臣送其灵柩回京,约莫这几日便就到了,故而今日有信报至,以备悼殓之事。”
听她这般细述,心里也只能无奈叹息,想着中暑本不是大病,公主正值盛年,若救治及时得当恐怕也不会红颜薄命。不过古时女子多娇弱,尤其是养在高门中的闺阁女子平日里嫌少运动,一旦有个大病小灾的便就不济事了。
想着殁去的五公主,不知怎地脑子里就出现了那日晚上胤禛说“一个人吃饭太冷清”时那抹隐约让人心痛的寂寥。能让他在意的人又少了一个,以他的性格恐怕明里定然不会显露什么,可是任何人也触不到的内心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有的人死了,但活着的人还是必须继续活着。府中除了吃食用度上朴素了起来,处事压抑的气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去。
天愈发炎热,各皇子府里都出现了仆婢中暑病倒的事。内务府里酌情选了些办事得力身体健壮的仆婢们送到各皇子府中临时填补空缺,四贝勒府里的人手也充盈了起来。
我本不是府里的正式在册的仆婢,如今人手充足,也惦记着耿母的身体,便向杜嬷嬷告假说想请假一日回去看看。杜嬷嬷虽是犹豫,但还是将这事禀告了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索性乌拉那拉氏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没做为难便就允了,只道一日怕是不够,又多准二天的假。
三天的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做仆婢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恩宠。这着实让府里那些在册的仆婢们好一阵眼红,只道嫡福晋心善,又羡慕嫉妒恨地说我不知怎就好命地入了福晋的眼,这般看重。听他们说着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我也只是但笑不语地默默收拾着行李,次日一早就出府回了耿宅。
清晨时分,开阔的大街上行人尚且稀少,只有早市的摊贩们忙活的身影。一路行去,有风徐来,闷燥中有带着晨露微润的清爽。少了王子府邸的处处辖制,心情也放松下来,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惬意地笑容。
只是这笑容并没有保持太久,就被墙角处突然传来的悲号和呜咽声打断。朝哭声的方向看去,就见小巷的墙角边一个男子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在他身上扑倒着悲恸哀嚎的妇人,妇人衣衫褴褛看样子是乞讨的流民,在她的身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呜咽痛哭,婴儿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清晨的路人虽然不多,但突如其来的哭嚎还是引来了不少驻足围观的人群。只听见人群里有人叹息着议论道“这家男人昨个晌午就发了痧,娘俩抱着孩子讨要了一路才抓了半副药,可没想到人还是没保住,这男人死了,娘仨可怎么活啊!”
“怎么活,不活了呗,老天爷都不给活路,咱也没办法,何况今年热得厉害,这街边天天都有发痧死的人,官府不管,老百姓想管也管不了……”有人接话。
这些议论入耳,心下一沉。发痧就是中暑,之前一直在贝勒府里待着,虽觉得热得人受不了,可每天都有山楂白菊这些解暑清热的药食供应,倒也没觉得怎么难熬,出了府才知道眼下流民死于中暑的人不计其数。
正议论着,就听有人喊了句“官差来了”,接着便是巡街的差役走了过来,一把推开抱着亡夫哭得死去活来的妇人,道:“让开让开,嚎什么嚎,还不赶快收殓了,发了瘟病可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