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显然赵顼是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皇帝,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死得这么年轻。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忽然就要当一国之君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上位该做什么。而赵曙就不同了,昔日赵曙登基,已经就三十多岁了,他不是没有准备好,他是等得夜长梦多了,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要稳固地位。
甘奇直接一语:“殿下莫要多想,天子就要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但求一个史书千年贤良之名。君子行大事,当鼎故革新。”
“鼎故革新?”赵顼对这个词似乎天生就有感觉,点着头:“是也,当鼎故革新,昔日先生让我去琢磨田亩赋税之事,我便看到其中之痛处。那我就做这件事吧?先生以为如何?”
“殿下若是能将这件事做好,那必然名垂青史,万代赞颂。”甘奇不是在忽悠赵顼,而是要来一个默契,什么皇帝就有什么臣子,赵顼要做的,就是甘奇要做的。反过来甘奇要做的,必然也要是赵顼要做的。
“还请先生教我,如何鼎故革新?”赵顼起身,到得甘奇面前,一礼大拜。
“此时不必详谈,待得殿下亲政之时,臣当事无巨细上书来表。”甘奇得回家准备了。不外乎三件事,钱粮人,怎么管理天下的钱,怎么管理天下的人,怎么管理天下的粮食。
“那就拜托先生了。”太子赵顼又是大礼。
甘奇连忙扶起赵顼。
赵顼再次坐到位置上,忽然长吁短叹起来。
甘奇疑问:“殿下何事忧心?”
“唉……先生当面,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萦绕心头,这段时间久久不散。”赵顼是真有心事。
“殿下讲来就是。”甘奇也有猜测。
“唉……父皇驾崩之前,留有遗言,说先生乃是司马懿之辈,听此言之时,朕还想与父皇争辩几语,未想父皇驾崩之后,这一言却一直萦绕在心。”赵顼也直白,一来是年轻不藏话语,二来是真想看看甘奇的反应。
“殿下,门阀已去数百年,我大宋以士大夫立国,从不闭塞言路。若有朝一日,天下人皆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便是天下士族群起而攻之时,只要大宋不负士大夫,士大夫必然也不会负大宋。司马懿也好,司马昭也罢,不过就是人心向背之事。从古至今,江山从来不因一人倾颓。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人心若在,社稷千秋。人心不失,江山稳固。殿下可有对天下之人的仁爱之心?”
甘奇说的是真话,人心向背,就是江山。
赵顼点着头:“我定然以天下黎民苍生为己任。”
甘奇笑着点头:“那还谈何司马懿司马昭?”
赵顼忽然也笑了,说道:“先生一语,去我多日心病。是啊,从古至今,江山从未只因独独一人而倾颓,每每与先生说话,必有醍醐灌顶之感,再谢先生。”
“殿下节哀。”
赵顼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富弼已老,文彦博谋逆。我想让先生宰执辅佐,不知先生何意?”
“殿下如此之问,本该百般推脱以显谦恭,但是臣此时却不作那般矫揉之态了,当仁不让。殿下临朝,当鼎故革新,北灭契丹,西灭党项,重现汉唐,青史万代,千古圣名,臣当仁不让!”甘奇也是大礼,就等今天了。
“好,学生拜谢先生。”赵顼此时有一种极好的感觉,如刘备隆中遇到诸葛亮一般,他再次走了下来,躬身一礼。
君臣这种感觉,甘奇自然也享受其中,甘奇扶起赵顼,说道:“今日,是臣最后一次接受殿下如此大礼了,从今往后,殿下切莫再做此举。君臣之道,在于礼,今日师生之情到此,来日君臣之义再续。”
这一语,说得赵顼心里难受不已,却也越发感动:“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殿下,天下人皆能如此,独独殿下不能如此。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昔日为教诲,往后为谏言。臣甘奇甘道坚,拜别。”甘奇兴许从赵曙那里学会了什么,今日主动说出这一番话语,就是他学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虽小,却也很重要,不仅关乎赵顼的心理变化,也关乎文武百官的观感。赵顼若是顶着皇冠,时不时还给甘奇来一礼,看起来甘奇是受到了最大的礼遇,但是别人看起来,显然就不会这么想了。
宋神宗赵顼,是有容人之量,但是甘奇尽量要做好自己所有能做好的,把这份信任一直保持下去。
至于以后,十年二十年后,哲宗也好,徽宗也罢。甘奇是司马懿还是诸葛亮,那都是以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