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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孟闻言略略放心:既是与州牧一道,护卫定是周全。两个孩子没见到萧彦,闹着要回营。待见雨势渐小,乐孟便送他们回去。
道旁可见已有灾民进了城内,但锦川一带向来富庶,逃难百姓自带家当,又多有人家接济,倒也相安无事。只有一处争吵,原来是路边歇脚的灾民中恰有个侏儒,几个本地的小孩没见过,围着他取笑。
乐孟打趣曲珍:“你若没贪嘴吃掉刚才的糖糕,这会儿可以送给这个‘托达’。”
曲珍理直气壮:“那个糖糕我吃了正好,这个人又不是托达!”
乐孟笑道:“怎么不是?他不是和小孩一样矮?”
曲珍摇头:“他只是矮,可是脸不像小孩——托达的脸和小孩一样。”
乐孟犹自不信:“怎么会?就算个子不长,脸总会变——”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来从前在哪里听过“托达”:在北境,红谷城外的流民营里,小孩们畏畏缩缩不敢说的“托达”!并且,萧彦就是在那时从自己眼皮底下被劫走的!
乐孟骤然止步:“——之前那个跟着我们的托达,他的脸和小孩一样?那你们怎么发现的?”
曲珍很是得意:“别人都发现不了,但是哥哥和我知道!因为我们听到他的脚步声!”
多吉解释:“小孩轻,所以走路轻盈;但托达只是身量小,脚步声还是和大人一样重。开始人多脚步杂乱时没注意,后来人少时才发现。”
乐孟连冷汗都凝结了:“你没弄错吧?”
多吉很笃定:“从前我们阿爸是草原上最好的追踪猎手,连十里外狐貍在草地上打洞都能听见——我们肯定没听错。”
乐孟当即抱他们下马,送到街边一家小酒馆,亮出王府侍卫腰牌:“这两个孩子和狗暂寄此处。”话一说完,人飞身上马,直往城外飞驰而去。
许多调查许久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好似不可理喻的事情在一瞬间有了眉目:凌河城破前,城门卫全数被杀,且无声无息,后来常思明仔细排查过,确认此前城中并无有草原部族潜入——但排查的是成年男子,如果潜入城内的是“托达”呢?当时令下是允许小孩入城的;萧彦在流民营眨眼间功夫就被劫,乐孟随即翻遍整个营地,那里只有女人和小孩——或者,看起来像小孩的“托达”。
徐长青出身五品官员家,仕途一贯顺畅,并未参与过赈济灾民妇孺,想要显得慈祥亲民,又担心失了平日里的官威。还好是与皇子同行,即便脸上软和些也不为过;并且,恭王甫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百姓的目光,没人看他。
年轻挺拔、面容俊美的恭王,姿态高贵又松弛,站得与百姓不远不近,笑得亲切体恤,犹如玉树立于野草——明明什么都没做,百姓们看着他的目光便已满是感激崇拜。
萧彦瞧见人群中有老妪怀抱婴儿,襁褓已然破旧,便自然地走去接下,随手将身上湖绸外袍给婴儿裹上——皇子如此,百姓们纷纷跪下。
徐长青一旁观察,看不出这位皇子是老成作态还是真的同情百姓。说真的,流民们虽不是衣衫褴褛,但一路走来也是又脏又臭,连他都嫌,皇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恭王居然毫无芥蒂?徐长青不信,但以他多年官场识人的眼光来看,恭王举止毫无作假破绽,尤其是怀抱那口水鼻涕抹一脸的婴儿,手法轻柔,的确似发自真心。
徐长青不由佩服:不管是作态老练,还是真心爱民,这位恭王都不简单。再联想底下人禀报恭王来到西南的种种行为,徐长青默默掂量:若不是恭王的母妃出身低微,自己倒大可赌一把仕途,追随于他。
断断续续的雨势忽大,众人便陆续进临时搭起的草棚避雨。
小孩子们跑在前头,大约觉得萧彦亲和,有几个胆大的半大小子甚至蹭着了他身边侍卫的衣袍。
有前车之鉴,乐季自从一开始便紧绷着神经,想呵斥又顾及萧彦面子,只得眼不眨地盯紧。脚下踩出步法,不露痕迹地封住其他人靠近萧彦的余地。
萧彦浑然不觉,吩咐徐长青:“州府该拿备用赈灾银安顿他们才是。”
徐长青立即面露难色:“这,今夏雨水多,备用钱款用于巩固堤坝防洪,府库中所剩无几……”
尽管萧彦不悦,但徐长青确已主动向他展示过府库账簿。南境虽赋税多,但都规规矩矩上缴首阳;这也是他不追究徐长青的原因。
但萧彦也不让他轻易过关:“受灾的和没受灾的,大家都居水边,同饮一江水——如今也该相互接济才是。”
这是要他去筹款。徐长青猜到意思,不敢接话,指着棚顶假作殷勤:“这雨棚漏水,殿下还是尽快移步回府。”
萧彦怀里犹抱婴孩,从善如流,移步同时话继续说:“锦川不乏德高望重的富户大家,徐大人也与他们互有往来,此事你办来想必不难。”
锦川城里德高望重的富户大家——那不明摆着是戴家?徐长青顿觉头疼:既要与戴家割席,又要上门伸手要钱?
他习惯地推诿:“待下官再将府库盘点一遍,或能余出些款子。”
萧彦也不逼迫:“近日阴雨连绵,灾民需得尽快安置。”
可现下又不是年底上税之时,哪有余款?
恭王一手抱着婴孩走得却快。徐长青忙赶着想再分辨几句,脚下一拌,原来是个车轮高的小孩嘴里叫着“弟弟、弟弟”跑的急,被其他人挤过来;与此同时徐长青起步,恰巧踩他脚后跟上。
小孩冷不防被踩,本能地立即回头恶狠狠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