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于是保国、龙虎、佑圣诸军将士踏着整齐的步子,持槊奋力刺出,阵中同时抛射出蝗虫箭雨,砍瓜切菜一般的屠杀叛乱的神策军。
丹凤门流血成川,残肢断臂铺满青石板,人头滚滚。嚎叫、告饶、咒骂声震耳欲聋,比刚刚交战时的动静还要刺耳甚多。
“陛下,大局已定,须得从速平风波。”太尉杜让能提醒道。
如今韩全诲等人战败而逃,失去军队的信任,又铸成大错,西门重遂也卧病在床,北司群龙无首,想要整治收权只需一道诏书即可。在此之际,圣人的态度尤为关键。
而圣人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又取决于西门重遂。
这大半年下来,杜让能等人都明白圣人对西门重遂又爱又恨的复杂心情。皇帝若是还想借助西门重遂的势力共御外敌,那杜让能当然就是柔和说辞——但诛主恶,余者不问,避免西门重遂兔死狐悲,心生恐惧,对圣人充满警惕。
若是圣人决定就此自立门户,不再看西门脸色,那朝臣就得对北司穷追猛打,将组织叛乱的中常侍连根拔起,党羽一概清算到底,将这块危及肺腑的烂肉剜個干净。
“陛下……”大臣们轻声呼唤。
圣人在心头快速盘算了一番利弊得失——韩全诲之辈既然能一言煽动神策军造反,西门重遂也能让自己的兵马闹腾,不可因为这件事刺激到老猪倌。
即便老猪倌没有韩全诲他们那样的想法,也得造成有来对待,来戒备。再者,这一番内乱死伤又是上万人,又消耗了朝廷整体上的一口元气。
故而除非万不得已,圣人不愿意和西门重遂作对——朝廷再经不起几次内斗了。朱温一统中原,马上又要占领徐、郓、青、济。李克用在河北连遭重创,很快也会被朱温揍得鼻青脸肿。杨行密横扫江南,蜀中外宅郎与王建杀得尸山血海……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尽可能争取一切能利用的力量,从速着眼于外。
至于受气憋屈。
个人荣辱得失比诸百姓煎熬,社稷兴亡继绝,实在是微不足道。
想到这,他迅速当着在场公卿表态:“今日之事,出于自保。”
然后召来翰林院独孤损、韩偓、赵光裔三学士,让他们携带笔墨符印去军容府上,请老猪倌发落叛逆——得到意见后,就地草诏——这等于是将生杀大权付于老猪倌,让他这北司首脑自行清理门户。
西门重遂愿意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圣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吏部侍郎崔胤闻言,忍不住低声劝谏道:“除恶务尽,否则内竖反扑……”
不待他说完,圣人便举起右手制止:“朝堂在皇帝——”
闻言,群臣一肃,这是隐晦的不满和训斥了。
“臣糊涂。”崔胤长叹一声,退下——看来中官们的评价没错,圣人独立之志,蠢蠢欲动。
为着裨补缺漏,圣人从不拒绝左右进言,但这不意味着什么事都要与大臣拉扯。崔胤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也很理解——南衙北司缠斗百年,仇深似海,想报复很正常。
但在眼下这个关头,在他根基还不是那么稳固的情况下,劝他对宦官来个赶尽杀绝,实非忠臣所为。
顺宗不顾形势,重用八司马,落得个暴死的下场。文宗听信郑注、李训之辈宵议,被幽禁致死,这也是柳宗元、王叔文、郑注、李训等人被定性为奸臣的原因。
臣不密则失身,何况牵连君父?
“圣人……”看着帷幕间温柔如水的李郎严肃着脸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朱邪吾思哑然一笑——很好。
但这也让她感到担忧——太强势的君王于河东不利啊……虽然现在的圣人出于各种原因相当低调,但不经意间还是会显露出乾纲独断的气息——比如刚才那句话,朝堂在皇帝。
……
延寿里,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西门重遂府上。
老猪倌抱病议事,元公讯、郗廷玉、张承业、刘希彩、贾徽等中常侍济济一堂。
看到三位翰林学士带着符印赶来,西门重遂便知道这是圣人对自己的安抚——圣人心里有数,他既庆幸又宽慰。
他病得很重,自感余日无多,已经没有控制圣人的必要了——像仇士良那样功成身退,方为天道。
再则,以他对圣人“委身事贼”性情的了解,不是甘为人下之主。
从韩全诲之辈叛乱失败来看,圣人也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中官想要像以前控制列圣那样拿捏他——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随着朝政发展,其威权还会继续攀升。
那么,在家族无人能扛起大梁的情况下,肃宗以来辉煌百五十年的西门氏家族,不能在自己死后在圣人的报复下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