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控制很难,也没机会再控制,那就算了吧。
与圣人互相斗争,彼此算计利用的畸形关系,随着他这一场久病和韩全诲等人叛乱的失败,终于要在今日宣告瓦解。
西门重遂既有些感慨,又遗憾——小天子被自己折辱那么多次,却忍得下来,还见缝插针利用自己。这份顽强而机灵的心智,难得,与以前的爱恨突然判若两人。
若不是病得药石无医,他真想看看圣人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很快,众人就韩全诲之辈叛乱达成一致意见,翰林学士韩偓、独孤损、赵光裔现场草制。
随后尚书省派出十余路谒者,将制书送到韩全诲等人家中,宣告军容命令。
勒令内庄宅使韩全诲自杀,其诸假子则被罢职归家,未得允许不许外出。由飞龙使张承业改任内庄宅使一职,统领北司财政事务。
勒令宣徽使景务修自杀,由掖庭局女官宇文柔暂代宣徽使,掌藩镇进奉宝物及宫人迁补。
……
等等安排不一而足。
其余贼人,比如两军中尉刘景宣、骆全瓘。事败后,部下作鸟兽散,带着余众在逃往军营的路上被英武军捕获,当场杀死,传首丹凤门。
丰德庙使宋道弼倒是有种,在传制谒者到来之前就在家中饮药——与其被谒者持制羞辱逼迫,倒不如自己体面。
御衣膳食国宝使王仲先、内枢密使刘季述等人与韩全诲带着千余人准备逃往藩镇避难,奈何龙捷军骑卒穷追不舍,狼狈躲进香积寺抵挡,不知道下场如何。
一场威权拉锯,在主仆各自的权势消长下缓缓落下帷幕。
……
神禾原西畔。
香积寺坐北朝南,地势险要,南临滈河,西傍潏水,北接秀丽樊川,滈河与潏河汇流萦挠于西南,子午大道过其东侧。故而,一直乃是驻兵之地。及至眼下,朝廷在这也有神策军驻防——左军中尉刘景宣的假子刘继竜带兵千余人守在这。
韩全诲、刘季述、王仲先被龙捷军一路追杀,且战且退躲了进来。
先前在东市抄略的阎圭、刘继晟、王行實等将领看到中官失败,攻打丹凤门的神策军被屠戮一空,顿时知晓没有被赦免的机会。于是与王从训草草打了一仗后,也带着四千余人逃来,合兵固守。
此刻,寺外已是旌旗如云。密密麻麻的军卒在边角窥伺,不断向内射箭,大队甲士持槊而入,奋力刺杀。入目所及,到处都是熊熊焚烧的大火和窜逃惨叫的人影……
凄厉的牛角声弥漫山谷,骑卒呼啸冲击,步兵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潮冲刷。若隆隆闷雷,又如怒涛扑击。长剑铿锵作响,箭雨铺天盖地,喊杀与嘶吼直使附近百姓浑身颤抖,整个佛门清净之地都被野蛮的气息所笼罩湮灭
叛军一路奔波,体力消耗太剧烈,面对一波波凶猛的攻势根本无法抗衡。
黄昏时分,香积寺看得见的建筑全部被烧得黢黑。山门、大雄宝殿、法堂,碑廊、天王殿、寝房,到处都堆满了一摞摞的尸体。血水汇集成溪,从台阶上哗啦啦地奔流不息。浓郁的血腥与烟雾混合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万岁!万岁,万岁……”六千余叛军被屠杀殆尽,军士们嬉笑怒骂,砍裂尸体宣耀武功。
唯有高高的舍利塔未被攻破。
韩全诲、刘季述带着百余名长安侠少还在做困兽之斗,大军在塔下堆满柴草,点起大火试图将藏在塔里的贼人烧死。浓烟高温之中,侠少们哭喊嚎叫,如下饺子一般从舍利塔上坠落。
衣衫褴褛的韩全诲捂着血淋漓的半边脸,嘶声大叫:“世上岂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李晔小儿可敢让我去见他?”
军士们哈哈大笑,一边添柴加火,一边哄闹道:“那你下来呀!”
……
同一时间。
内侍省大殿宽阔而晦暗,香烛白烟缭绕,列圣的牌位高高供奉在神龛里,像是坐在阴影里的一个个人。但这些阴森的幽魂今天失去了威慑力,一群人在他们的俯瞰下做出亵渎之事。
省门圆圆敞开,任外面的光线照进来,让列圣的神位清楚地显露在众人眼中。一排排宦官由远及近五体投地在木板上,看他们吊胆提心的表情,就像马上被宰杀给列圣享用的贡品。还有诸多小黄门,跪在省中嘤嘤嘤的抽泣。
一名破口大骂的中常侍被武士左右架住胳膊,身姿柔美的女官从背后看准位置扎进刀,按着肩膀上下用力,缓缓划开一条大口子。待差不多了,把手伸进去在里面摸索。
然后,一用力——啊的一声惨叫,红彤彤的心脏被攥了出来。
“呵呵,噬主的家奴,要施以剖心之刑。”女官笑容狰狞,将心脏随手放在托盘,抽出匕首走向下一个人:“圣人饶得你们,吾属却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