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轻吁了一口气,现在只剩最后一件需要说的事情了。
彭洪文见拿到了画押诉状与和离书,深感此事办得圆满,正要吩咐人将林世卿带走继续收押,却见他转向李昀,认认真真俯首叩了三个头,道:“罪臣有一事想要恳求太子殿下。”
李昀明显无法理解林世卿为什么连一句申辩都没有就认了罪,而且他刚刚明明都已经开了口,怎料还被林世卿给打断了,待到现在再想要帮他说几句,却不合适了,前前后后正窝了一脑门火气没处发,此刻见到事主自个儿撞过来,便即哼道:“国有国法,相爷方才不是认罪认得很干脆么,这是干什么又要来求我?”
林世卿:“太子殿下说的是,是罪臣逾矩了。”说着便要转回身去。
求饶呢?认错呢?服软呢?
林世卿是属牛的吗?
给他个台阶要死吗?
李昀准备好的台词说不出来了,一干言辞彻底胎死腹中,脸色开始明显由红转青:“……”
一个呼吸后,彭洪文正要宣人将林世卿带下收押,然而——
林世卿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回来!”
“是,”林世卿满面肃色,恭顺非常,再次转过身问道,“殿下有何教诲?”
李昀压住额角欢乐的小青筋:“说!”
虽说官员在庭审过程中发笑,是件实在不怎么成体统的事,颇有几分藐视公堂的嫌疑,可仍是有几名大人没有忍住,见状“噗”的一声,漏了声气,而其余众臣便是没笑的也是嘴角抽搐,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李昀本就被林世卿噎了一肚子火,想得到的回应没得到,火气更旺,这下听到大臣偷笑,整个人都恨不得烧成一把人形火炬,直接“蹭”地一冒三尺高。
“人形火炬”李昀扫视一圈:“几位大人这是有什么指教么?不妨说来听听?”
那几位发笑的大臣被李昀烧得快要冒烟的目光一盯,脸上一白,那点未褪的笑意登时全被吓没了,连连道:“不敢不敢。”
李昀“哼”了一声,不再多言,重新看向林世卿,道:“相爷,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本宫的。”
“回太子殿下,罪臣恳求殿下能饶过汝阳侯府一门上下。”
闻言,英王秦晟目光一闪。
李昀道:“虽说汝阳侯府几代忠烈,此次老侯爷也是受害者之一,可怎么说他们也都是你的族亲,你既认罪了,我又有什么理由饶过他们?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了吗?”
言外之意,你若不认罪,他们尚有一线生机,可你如今认罪了,他们便逃不掉。
说来说去,李昀还是想要林世卿自己翻供伸冤,最好能够脱罪。
林世卿却恍若未觉,道:“罪臣乃是如今林氏嫡系最后一位男丁,族中兄长叔伯皆已为国捐躯,葬身疆场,未有香火留下。如今府中残存的不过是一些老弱妇孺和一群不甚重要的支系子弟,既无罪臣同犯,亦无朝中要人。罪臣恳请殿下念在林氏几代忠烈,不要对汝阳林氏一门再加牵连追究。”
在听了林世卿的话后,李昀才明白,林世卿为什么会求他,而不是如同方才求彭洪文放过萧瑶和相府一样,继续同彭洪文说。
依循圣意,本案主审是京兆尹彭洪文,正常来讲,林世卿的所有要求和申辩都会被作为呈堂证供记录下来,同时也都应该对着主审大人说,即便旁听席位的人身份再高,犯人也不应随意违逆这些规矩。
在林世卿被定罪的前提下,留住萧瑶的名声和性命,是周帝和群臣乐见其成的。只消林世卿一开口,无论他是对谁说,那人都得帮这个忙。而只要留住萧瑶,那么也就等于相府一干人等有了保障。
可如果他在这件事上专门求了太子,太子囿于大局只能答应,那么这非但不是给太子揽功,而是会让人觉得太子同他一般,欺压臣下,夺人功勋,专事阿党。
可汝阳侯府一事则全然不同。
同时失去了林丰毅和林世卿的汝阳林氏,便是一个再没有人能够主事,乃至支撑起这个大家族的汝阳林氏,即使曾经再怎么煊赫一时手眼通天,现在也只是一只没牙老虎,任人搓圆捏扁。林世卿认下这八条大罪,作为他亲族的林家断断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被牵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林家身上此刻再无利可图,想必周帝也很愿意铲草除根,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帮林家说话。
除了李昀。
李昀一向为人正直,待人亲善,最是敬重老侯爷,对林家家风更是多有推崇。基于此,既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又肯为林氏请命免受牵连的那个人,如今,只有李昀。
李昀稍一思量便悉数明了,方才的火竟就这样熄了不少,只叹:林世卿啊林世卿,你这般良苦用心,怎就不能挪上那一分半分放在自己身上?!
李昀神色复杂地看了林世卿一眼:“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了,只是此事本宫做不得主,但一定会如实禀明父皇的。汝阳侯府几代忠勇,于我朝助益良多,老侯爷更是劳苦功高,本宫也不愿看到世代忠臣良将之家如此收场,你且放宽心罢。”
这便是答应了。
林世卿再次叩首:“罪臣谢过殿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