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案件。
当今圣上御宇十余载,膝下仍无子,行人司司正薛侃上书请求皇上按照先例,挑选一位皇室宗亲加以培养,皇上大怒,下令查清幕后主使,无论何人,一并问罪,首辅连同其门下太常寺卿彭泽指认翰林夏言为幕后者,连带着刑部给事中孙应奎、曹卞三人一同被下狱,都察院都御史却审不出证词,最终三法司会审,认定为诬告。从此首辅声望不在,不久后便致仕。彭泽被判充军,薛侃削职为民,而翰林夏言升任礼部尚书,不久后又正式升任太子太傅兼少傅,授武英殿大学士,进入内阁。
一时间朝堂也有了新了风向标,夏言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而后宫有孕的消息传来,也堵住了言官们的悠悠众口。
我只在心中暗暗发笑,皇上果然好手段。他平生最恨别人利用他,首辅这招真真是损人不利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来我朝历来忌惮外戚专政,后宫女子向来家势不大,我当年入宫,爹爹被好几个御史指着鼻子骂,被逼得差点致仕,骂了爹爹还不算,皇上也被骂得惨烈,而皇上意思却坚决得很,后来大家也发现爹爹做事儿还是比较靠谱,每回京察政绩都是榜上有名,再者皇上没有要让他入阁的打算,这件事才被他们放过。
关于入宫这件事,我一直都未曾明白,为何皇上当年要执意如此,更何况我入宫后也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啊,现在想来不过是皇上决心与百官抗衡,独断朝纲的一个小小前奏。
当今皇上只是先皇的堂弟,先皇无嗣,当年的首辅按照兄终弟及的皇明祖训,从湖广行省将皇上接来京城,登基为帝,时皇上不及弱冠,尚得听群臣摆布,最后通过大礼议事件才掌控了局面,而现在的首辅在当年不过是在礼部见习政事,甚至都不是庶吉士,照样凭借这个事件平步青云,可笑最后却也因为议礼身败民裂。
不过都是皇上手中一枚棋子罢了,他是,我亦是。
我鲜活的一生,就因为皇上当年的一道圣旨永久地沉寂了下去,偏偏前半生见证过红尘滚滚,人间烟火,现在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贪心呀。
立夏这一日,宫中有戴楸叶,吃莲蓬、莲藕等时鲜菜品和喝莲子汤的习尚,并且还要进行诸如晒伏姜,观赏茉莉、栀子兰、芙蓉等花卉的活动。
宫中人人都在期待着,但前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所有的活动戛然而止。我听白芷说到当时的场景时,仍然震撼无比——端妃宫中有宫女们蓄意谋杀皇上。
「当时的宫女连绳子都准备好了,套在皇上脖子上时却不小心扎成了死结,后来皇后带着侍卫及时赶到,将那些宫女们都控制住了。哎,真是只差一步啊。」白芷摇头叹息道,我想幸好她只在我面前这样说了,她这话要是传出去说不定都会被认为是同党。
「那端妃后来怎么样了?」我问道。
白芷撇撇嘴,颇为无奈地说道:「还能怎样,此事发生在她的宫中,宁嫔指认她也是同谋之一,皇后便将她押入刑部,同司礼监主审此案,恐怕凶多吉少了。」
「宁嫔?」我一怔。当年她还是我们叶子牌四人组,后来跟随了端妃,也就再无多少往来,听闻她向来唯端妃是从,怎么会这样?
「那宁嫔她现在在哪?」
「还在翊坤宫中。」白芷答道,「有司礼监的人守着。」
宁嫔与端妃同住翊坤宫,我见到她时,她正在殿中茶寮独自一人煽火烹茶,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前,摆着茶盅、茶壶、茶盏等诸多茶具。她稍稍示意我坐在一边,我便与她一同等待到水沸如松涛阵阵,之后她将沸水熟练地注入瓯内,似瀑布奔泻,一时之间,如天光云影尽收其间,烟雾缭绕,香气氤氛。
我不禁赞道:「好香的茶,你这技法也甚是独特。」
她笑道:「我幼时曾师从陆树声先生,先生对茶道颇有研究,却很是不赞同前朝流传下来的点茶法,主张瀹茶法,以散茶冲泡,从简行事。」
我点头,「点茶法繁琐复杂,品茗之人大多重在斗茶,却无认真品茶之意,我也很是赞同陆先生的说法,记得以前曾看过先生所写《茶寮记》,甚是有趣。」
她笑容转瞬即逝,怅然道,「先生曾说,他的茶法只传高流隐逸者。我怕是辜负了他。」
我盯着手中的青花缠枝纹茶盅,茶汤在其中,显得碧绿透亮,绿汤白杯相映成趣,像新发小荷般秀雅清丽,娴静可爱。正是饮茶的最好时刻,我却有些发愣,只听到耳边传来她淡淡如云般的声音,「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羡慕你,又有多么憎恶曹洛莹。」
曹洛莹正是端妃的闺名。
「羡慕你进了宫仍是你自己,而我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都是曹洛莹,都是她!」她的声音徒然增高,连带着眼睛里也有了几丝痴狂的意味。
我只叹道,「你这又是何必,自古人心最是难留,皇家更是凉薄。」
我望着她清丽的面容下近乎疯狂的眼神,内心不免生了几分怜悯,对她,也是对我,对着后宫中所有的女子。我们都在自欺欺人。身在金丝牢笼中,却仍惦记着人间烟火,是我在自欺欺人。端妃想尽办法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