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监面露为难之色,道:“皇上已经设宴等候,还请娘娘快些。”
我含笑道:“无妨,凌波殿离未央宫不远,耽搁不了多久。”
内监到底拗不过我,只得从命。我绕到凌波殿时,只见烛光摇曳,灯火通明,宫人们忙进忙出,想来也快开宴了。
赵充仪本在里面同众嫔妃寒暄,见我来了忙迎出来,福了一福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未央。”
我示意她起来,又问她:“五皇子呢,快带出来给本宫瞧瞧。”
五皇子温和懂事,已经早早跑过来,按照敬师的礼节对着我深深一揖,笑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真乖,”我扶起他,含笑摸摸他的头,对赵充仪道,“时间也真是快,一展眼五皇子也开蒙了。今日本说好要来你这里用晚膳,然而皇上又突然在清阳宫设宴,要本宫作陪,所以只能改日再贺了。”
赵充仪听了神色不觉一黯,却仍强笑:“皇上突然设宴?”
我神色不变,如常答她:“是啊,可不是因为李昭容一句话突然设宴了么。本宫的哥哥和嫂嫂都来赴宴,听说李昭容也在。难为她大着肚子还要侍宴,本宫更不能不去了。”
赵充仪此刻已经敛了失望神情,平静道:“如今李昭容最得皇上偏疼,今日许是有别的事吧。臣妾这里其他的嫔妃一起热闹,不打紧。”
“还好你最大度,本宫才能放心。只是可怜咱们五皇子……”我轻叹,而后深深一笑,“不过本宫眼里,五皇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赵充仪自然欣喜,恭敬道:“多谢娘娘,这个孩子有娘娘疼爱,臣妾就踏实了。”
我微笑注目:“你踏实了,本宫也想踏实了。”
她一怔,立即心领神会,低声道:“臣妾也希望娘娘踏实,这样臣妾才能真的踏实。”
清阳宫的路并不那么远,我一步一步向前,却觉得比登天还远。愈来愈清晰的预知让我骨骼里透出凉意,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也让我热血沸腾。
复苏的柳树生出新芽,长长的柳枝如同丝绸帐幔一般垂在香径两侧,随着若有若无的风漫然划过我的裙裾。空气中传来宴饮的气味,那是各种佐料配上珍馐的浓郁香气,是轻歌曼舞的舞乐姬嫱身上的脂粉气息,是金鼎玉炉和星星之火焚烧名贵香料的烟熏之气。
其实那气味,更是战争弥漫的硝烟,血流成河的腥杀。
总要有个了断,那么今日就痛快了断。
清阳宫内,萧琰、李轻菡、哥哥、方由、魏瑾和萧琳都已经坐定,只有萧琰右侧的位置还空置着。
我心蓦地一沉,金仁还是没能拦住哥哥的车驾。
忽然感受到左侧传来一道清凉的目光,让我心跳陡然加速。好些年不曾见他,如今一见,我竟不敢回视,生怕我细微的表情会泄露出什么。
正上方的萧琰神情喜怒不辨,若不是这般境况,我都不会特意留意。他见我到了,沉声开口道:“皇后可真是姗姗来迟,暄化王和近襄侯从宫外赶来,都比你早到一刻。”
我含笑赔礼:“皇上恕罪,今日五皇子开蒙,说好的要去赵充仪殿里用膳。可如今皇上又在此设宴,臣妾怕赵充仪多心,所以多走了两步去她宫中看了看五皇子。”
李昭容侍立在侧,笑靥如花:“皇后娘娘待后宫姐妹,还真是用心。”
萧琰抬眼看了看李昭容,又看向我,道:“皇后坐吧,开宴。”
筵席自不可无乐无舞,舞姬的曼妙身段在灯火的映衬下更加柔。软纤细,歌妓清澈的嗓音悠悠传来,驱散了我入殿时的尴尬气氛。
不自觉地一抬眼,我终于撞上了那双清凉的眸子。四目相对,却意外的没有任何火花,只有彼此心意相通。
萧琰突然设宴,不管目的如何,我们始终被动。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等着萧琰发难。
然而萧琰并没有说什么,大家安静地欣赏歌舞,各自用膳。李昭容最先按捺不住,忽然起身对萧琰撒娇:“皇上,因着太后的孝,宫中数年不曾广宴群臣,所以臣妾入宫至今都还没见过暄化王和王妃呢。”她目光一扫魏瑾,又软绵绵道,“哦,近襄侯和侯夫人臣妾也没见过。皇上,臣妾可否以水代酒,敬四位一杯?”
萧琰正宠着她,自然有求必应:“当然。”
哥哥闻言同我对视一眼,站起身道:“微臣怎敢劳烦娘娘敬酒,这杯酒该是微臣和王妃敬您。”
李昭容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手中端着杯子一步一步走向哥哥,眼中逐渐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她语调不变,只是嗓音稍微低沉,愈加清晰:“王爷不必客气,您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娶得也是先皇的妃子,地位怎可与旁人相提并论,还是本宫敬您吧。”
果然,她果然知道了方由的身份!
我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绢子,尽全力屏住气息。哥哥也不慌不忙,镇定中恰到好处露出几分疑惑,反问李昭容:“娘娘此话何意,微臣怎么听不懂?”
李昭容“咯”地笑了一声,声音犹如冰河之冷,渗入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本宫十分艳羡,只是不知当年先帝对王妃是否也是情深一片。”
方由再不能避,欠身敛容道:“娘娘说笑了,妾身福薄,不曾有幸一睹先帝爷风采。不过皇上英明神武,皇后娘娘和昭容娘娘福气甚深。”
“本宫算得了什么,还是王妃命好。前朝是先帝的顺和妃,我朝就成了暄化王的王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是寻常人等。”李昭容巧笑倩兮,无害地回视萧琰,“不过说起来王妃入宫的时候皇上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大概不熟悉王妃的音容笑貌吧。”
提起此节,对侧的魏瑾忍耐不住,不免开口反驳:“且不说皇上是否与先皇的妃嫔相识,只说微臣想起十几年前的事,都不免记忆模糊。昭容娘娘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提起前朝的事如此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