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我堂堂漕帮贵女,经此奇耻大辱,应当终身抱恨,应当歇斯底里,应当变成扭曲疯狂的怨妇,即使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那一定是将怨气积压心底,一有刺激,就会立刻爆开,毕竟经历了那种事情,岂会云淡风轻?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她迎着三娘子担忧无言的目光,纤纤玉手青筋暴露,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然掷下,迸出碎片无数,榻上的小桌被整个掀起、飞砸地上,她厉声道:“看什么!滚!滚出去!都滚出去!”
三娘子低声一叹,拱手一礼,后退离开。
等门关齐之后,另一只茶杯也砸到门框上,振声作响。
愤懑委屈之心甫一升起,怒火便无从收敛,她从腰间抽出短剑,在房间里乱劈乱砍——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所有人都用可怜的目光看她。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她有发脾气的权力。
后来,所有人都觉得,她有发脾气的责任。
这个扭曲的、悚然的、混账的、荒谬的……世界!
她乱砍一阵,这才软回床上,胸膛起伏,已是气得满脸通红。
人生在世,她本以为最痛苦的日子,莫过于大婚当天。
然而那场变故之后,竟一日难于一日。
“她是不是要发脾气?”
“她为什么不发脾气?”
“她是不是在强撑?憋在心里不好吧。”
诸如此类的,目光,注视,神色。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都在小心躲避防备。
可这样的小心、避讳、保护和容让……本身就是一种期待。
人们不想让某件事情发生,是因为他们觉得反之则一定会发生。
真愚蠢啊。
到了后来,漕帮的马小姐真如大家所期待的那般,成为了一个喜怒无常、满腹怨气的可怜人物。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事情理应如此。
事到如今,连马小姐自己都不清楚,这些年喜怒无常、时时发怒的表现,到底是在回应这些人的期待,还是自身怒火需要宣泄,亦或是两者有之,还是说,确实是心底怨气所致……已是完全分不清了。
她一把拉开了脸上的面纱。
在成婚之前,自己是从不戴面纱的,毕竟长得这么好看,让别人瞧一瞧、心情变好,那也是善事。
可婚变之后,她就戴上了面纱,因为众人想象中的马小姐,应该是一名面容清减、容姿憔悴的怨妇,绝不会有什么开朗的神态和红润的气色。
——她的脸颊应该瘦削凹陷,她的嘴唇应该薄无血色,她看起来应该是被造化捉弄、狼狈凄苦、又怨又疯、失魂落魄的可怜女人。
她不想再面对那些困惑的目光。
窗沿的小圆镜上映出了七师叔的面容。
比及出嫁时,她如今更添风华,又多了几分成熟端庄的贵气,因为她现在不常笑了,那顾盼流飞、欢颜灿然的模样,也只存在于记忆中吧……以前的自己,看到镜中的美丽容颜,都会得意地傻笑起来。
上一次畅快地笑,又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