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一个举手的,便是刚刚被言宜歌认出来自京城日报的体育记者刘柏巍,一名留着查理王小猎犬式的贴耳灰白长发、书卷气很重的中年男性:
“庭见秋选手,你对昨天凌风体育发表的,有关你父亲庭岘五段在中日擂台赛上作弊的文章,有什么回应吗?”
庭见秋心知来者不善,坐得板正,直视男记者带着怀疑与审视的眼,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答道:
“我父亲在这场比赛中违规移动棋子,受到棋协的处罚,属实。但赛后我父亲立刻确诊了脑部胶质瘤,这是一种会影响患者性情行为的肿瘤……”
“但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庭岘五段作弊到底是出自主观意愿,还是受到肿瘤影响,是不是?”
庭见秋一顿。
棋协的处罚结果出来之后,老爸从来没有和她们提及这件摧毁了他引以为信仰的职业生涯的事。他变得异常沉默,躺在床上时,总是眼神发虚地望着天花板,面容灰败。
庭见秋总觉得,肿瘤不可能把坚强乐观的老爸摧磨成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能让老爸如此的,只有无棋可下的伤心。
她也从来没有问过老爸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无比信任老爸,不必用疑问来折辱他。
庭见秋缓慢地回答:“不能确定,棋协也是因此保留了处分。”
刘柏巍面露轻蔑的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质询:“所以你承认这篇报道都是实情?据我所知,华国职业围棋史上这样低级粗劣的作弊,仅此一例,恐怕只有幼儿园兴趣班里的小孩能干得出换棋子的事来……”
台下,一个怀抱着相机、扎着麻花小辫的女记者,腾地站起来,厉声回击道:“刘柏巍,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记者?你是在提问还是在羞辱人?在核实真相还是在煽动情绪?”
是杨惠子。
刘柏巍又困惑又好笑地瞥了眼她的胸牌:“凌风体育的?这篇稿子不就是你家发出来的吗?如果新闻内容不实,恐怕在座同行里最没资格批评我职业道德的就是你了吧。”
杨惠子气得梗着脖子,顿觉胸前工作牌重如千钧,压得她说不上话来。
庭见秋沉声应道:
“我父亲已经过世十三年,我没有来得及问他当时的情境,也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的棋是他教的,能替他言说的,替他证明清白的,只有我手上的棋。
“——我会用我的棋证明,以我父亲的能力,无需在一场预选赛上作弊,在此之前他所有的胜局,也都赢得堂堂正正。”
刘柏巍显然没有料到她面对连番质疑,还能顽强冷静如此,转而又像是嘲讽她的天真,似笑非笑地接着说:
“我知道,庭见秋棋手即将参加今年七月的定段赛。你今年25岁,这是你成为职业棋手的最后机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真的能拿下全国仅有的两个女子定段资格,成为职业棋手,就凭你父亲这件事,也压根不会有俱乐部敢签你?
“你别忘了,现在可不比二十年前职业棋手还吃国家饭的日子。如今华国围棋全面商业化,各地俱乐部都靠着商业赞助才能运行,棋手的名誉就是它们的饭碗,谁敢让你去砸它们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