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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作为医生,张医生你觉得医生是什么样的呢?”
“医生是白衣天使啊。但不是那种光屁股长翅膀的天使,是原教旨天使,长着六对翅膀,一百个眼球,会发射激光的那种。外表阴森恐怖,不过内心很善良,请放心。”
白女士笑了,病房的门被推开,闯进来一个格格不入的女人。
她是四十多的样子,头发已经灰白,法令纹长得苦相,穿一件洗的褪色的灰衣服,脸没擦干净,头发也乱。
白女士叫了一声,‘姐’。那女人点点头,依旧木着脸,自顾自坐到边上,抓起桌上的水果,吃个不停。而且她只挑最贵的吃。
气氛不对,张怀凝立刻退出去,不打扰她们交谈。后来从护士那头得知,原来这不是白女士的亲姐,而是她丈夫上一任妻子。她甚至在病房里就痛骂白女士是第三者,却打包了两道菜才走。
可白女士竟然想要她的肾?张怀凝也颇感意外,这时张父的电话又来,他果然是试密码失败,取不出钱来。
张父小心翼翼,道:“我不是不关心你姐,是打击太大,脑子断片了。我们男人倾向于将悲伤埋葬,不去提。我记得是哪一月,但不记得是哪天,你给点提示吧。”
张怀凝道:“十八号和二十号,二选一。”
张父挂断电话,不出五分钟,又来破口大骂,“我怎么试了都不对。”
“月份错了。也没事,还有十一个月,可以用排除法。”张怀凝笑着挂断电话。
梅哲仁那头的局还在继续,说有投资重金属的特殊渠道,返利丰厚。第一次返利的钱已经打到张父账上,其实是张怀凝给的。张父大喜,果然就重仓,把剩余的资金基本全压上了。
白女士的手术杨浔主动接了,给文医生腾出空,进行一场儿童下丘脑错构瘤手术,这个孩子的父母很有背景。他是真心要助力文医生的事业。
垂体瘤手术对杨浔很轻松,但他正为光屁股和戒烟而愁眉苦脸。独处时,他趴在桌上要张怀凝哄,“我感觉有一百年没抽烟了。”
张怀凝道:“从你的嗓子来看,没到一百年。”
“张医生特别坏,笑话我,还把我的打火机都丢了。”他故意侧半边脸,讨一个吻。
“我可没把你的打火机丢掉,我放闲鱼卖了,我再贴补点,能凑出七百块,我请你吃饭。”张怀凝视若无睹,他就把上身一点点挨过去,贴着她,手环在后腰,不让她走。她笑着捧过他的脸,亲了一口面颊。
“亲一下就算完了?我在戒烟,很可怜的。”
张怀凝做投降态,双手举过头顶往后退,杨浔忽然猎食般起身,扑过去压住她,留下一个掠夺般的吻。一松开又装无辜,”张医生说请我吃饭,我记住了。”
她笑着舔嘴唇,回味他的吻,常有淡淡的血腥味。他从来不涂润唇膏,嘴唇经常干裂流血。她找了棉签,点上凡士林在他嘴唇上慢慢抹匀。他微张嘴,眼睛朝下瞄,在她手上荡了个来回。
她被盯得有些紧张,“露出那样的眼神,够下流的。”
“你就喜欢下流的。”
她笑了笑,只一瞬,莫名想到他的对立面。檀宜之循规蹈矩,在画地为牢的圈子表演,有时她也不明白他的底色。一定要刺痛他,看着他崩溃,近于歇斯底里。由此她才有得到了证明,能从他的恨里推测出过去的爱。
杨浔的眼神变了,收敛笑意,道:“你在想谁?”
“没有谁。”
“那就是有了,你在想他。恨到这个程度,已经和爱没什么差别了。上次你们都生气,说的是气话,冷静下来要不要再谈谈?”
张怀凝不悦道:“你想联系他,你自己去,他本来还想向你求婚的,我可不拦着。”
杨浔还想再说什么,可张怀凝又被叫走。原来是吴先生提了捐肾的事,引得前妻在白女士的病房大吵大闹。
张怀凝赶到时,前妻正蹲在地上撒泼。护士都不敢拉,因为她大哭着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谁敢碰一下,她就叫,骂得很脏,完全是街头用词。又指着病床上的白女士,道:“你抢了我的男人还不算,还要我的肾,你还是人吗?”
吴先生也难堪,不停对张怀凝道歉,又哀求道:“算我错了,当我没说,你真的不要这样了,也给你儿子留个面子。”
提到孩子,前妻闹得更厉害了,“呸,都是你们,把我小孩教坏了,用钱,贿赂他,让他和我离心。他现在都不向着我了,就帮你们说话。”
“公道自在人心。”吴先生叹气。
这是极大的刺激,前妻歇斯底里起来,桌上还有一客饭,她抢过去,全泼在地上。饭盒里还有油,也溅到张怀凝袖口。
张怀凝也忍不了这场闹剧,道:“你不同意谁也不能逼你。你冷静点,不然我要叫保安了。给你五分钟,想想清楚。”
前妻总算停下,嗫嚅两声,没有道歉,只是顺从地出了病房。她拦着张怀凝想补救,要帮着洗衣服,随身竟然带着有洗涤功能的漂白剂。
她拼了命地搓洗,可漂白剂用多了,不但在白大褂的袖口留下一片黄渍,还把张怀凝内搭的袖口糟蹋褪色。
张怀凝把白大褂抢回来,道:“不麻烦了。”
她知道又闯祸了,道:“我就是人笨,唉,做多错多。”
张怀凝不说话,想到了母亲。她们身上失败者的气味萦绕不散,世人并不嫌弃坏人。坏可以坏得风流倜傥,有格调。可蠢人只剩一个弱,弱得勾不起丝毫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