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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早就被磨砺得冷酷,但举手投足不缺聪明人的气度。张母确实是给父亲养老送终,称得上一句任劳任怨,可她蠢得挂相,不识好歹,足以抵消一切功劳。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这三人。吴先生婚内出轨是有错,可是一看他和白女士琴瑟和鸣,夫妻和睦,任谁不说一句般配。又出了钱弥补,钱是一切道德问题的终极解答。现在再闹,倒显得她不识好歹了。
张怀凝回办公室,冷医生走来,瞥了眼,道:“怎么搞的,袖口一块黄?患者的尿袋洒你手上了?”
“对啊。”张怀凝冷不防发难,猛地拿袖口蹭冷医生的手。冷医生险些惨叫,拼命挣脱,跑开了。
这时才想起来,她还拉黑冷医生,平时工作不方便,她又加了回去。再想起檀宜之,一试,她还在黑名单里,甚至连不常用的号码也被屏蔽。她冷笑,拉黑就拉黑,谁稀罕啊?
人情世故,体察周详是一种天赋,像外语,学不会的人也无从模仿。前妻买了点水果,想向医护道歉。可她竟然挑了甘蔗。张怀凝只能分给同事,一群人如同丐帮长老般握着甘蔗,交谈间隙,不时低头吐渣。
钱医生有探听来小道消息,道:“确实是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可以捐肾。不过挺复杂的,前妻的父母一方是知青,以前在云南,根本不往来。白女士的父母是教授,差很远,基本不往来。”
张怀凝诧异道:“为什么会愿意啊?”
“一开始就是前妻求白女士给她丈夫介绍工作,后来白女士养了男方全家。她丈夫不提,还有他丈夫的一堆亲戚,能安排工作的都安排了,还有前面那个儿子,也给了钱,连前妻的父母都安排妥当了。”钱晶晶皱眉,甘蔗渣塞牙缝。
都说男人有一个红玫瑰和一个白玫瑰,也不尽然。有根底的男人,才能纵情游戏花丛。吴先生这般白手起家的,都是一个王宝钏,一个代战公主。吴先生的父母都是农民,他却偏偏要学艺术,读书时都是前妻供养的。可她也仅仅是个超市女老板,不懂艺术,不懂体面。
吴先生聊起她时也叹气,道:“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非常痛苦。我在家里画画,叮嘱过她要安静,她就故意和我对着干,拖地,开吸尘器,开洗衣机,切菜。我说要搬出去创作,她就说我外面有人。我对她心灰意冷后提了离婚,她不愿意,法律上没走流程,可是在我心里已经离了婚,后来才爱上她,不算出轨。”
原来前妻也受过白女士的资助,她的小超市开不下去,是白女士另外盘了个商铺,她才得以继续做小生意。拿人手短,这才同意离婚,但吴先生的房子和儿子都归了她。
她自认为是婚姻故事里的凄艳悲情的女主角,可落在亲人眼里,仅仅世情故事里的一个小角色。连她亲儿子都不支持她。
她儿子也来探病白女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读大专,对白女士很殷勤,帮着削苹果,亲亲热热叫她小阿姨。白女士忙着工作,随他在一旁自己玩。他就拿着手机打游戏,吴先生进来后,瞥了一眼也没作声。
等到前妻进来,却又扯着嗓子闹开了,揪着他的耳朵,道:“你怎么还玩啊,你是不是说要专升本啊,你读书啊你,在这里做什么?玩什么玩?还有脸玩!”揪着耳朵给他轰出去了。
儿子两手插兜跟着她出去,在走廊,道:“妈,你就考虑一下吧,其实没一个肾对生活的影响也不大。”
“你说的是人话吗?”
“小阿姨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还要给介绍工作,爸爸离婚时连房子都给你了,你也想他们开心吧。他们不是说,捐一个肾不会影响生活的。”
“猪脑子啊,人要是一个肾能活,那长两个做什么?”她恶狠狠的样子倒像后妈,不停拿手指戳他的太阳穴,“要不是为了养你,供你读书,我也能去做美容,弄得很漂亮,你以为有个拖油瓶好过日子啊。良心被狗吃了。”
“谁让你抢的抚养权的?我让我爸养也挺好的,有钱有关系。小阿姨也比你温柔。他们又没有孩子……”
“你还指望着他们的钱啊?想得美,他们不是养了条狗,钱给狗都不给你,你连狗都不如。”
又吵得不可开交。其他病房的病人都有意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护士赶忙找张怀凝,她来时正撞见戏剧性的最高潮。
前妻责骂吴先生,脏话连篇,称是他挑拨了儿子,逼得下跪认错,才愿意捐肾。吴先生肃然而跪,不多言语,倒成了个受难的悲剧英雄。
前妻又后悔了,连哭带骂,“你真的为她下跪啊,不要脸,没骨气。”闹到最后她还是想证明自己被爱。荒唐行径。她的心智像个孩子,从没有办法,只有一团情绪。
见吴先生始终不愿起身,她只得道:“算我同意了,可以吧。算我错了,我没用,就这个肾有用,你们拿走吧。”
吴先生立刻起身,抓着她的手,道:“好,那你说到做到,我带着你去签字。”
亲属捐肾要先签自愿书,前妻握着笔又扭捏起来。任谁都看出她的不情愿,可吴先生让她不要签时,她又赌气道:“谁说我不签,我马上签。”
张怀凝按住她的笔,训斥道:“不要意气用事,捐肾没那么简单,签字就不能反悔,而要先体检确认你够不够格,你回去考虑清楚再来。同意的话,后天先做体检再签字。”她转而又对吴先生,道:“她签了字,取肾的时候要反悔,我们也不能硬给她手术,别把难题抛给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