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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写什么,我很伤心。我妹妹来看我,她哭了,我哭了,我们都很伤心。
2009年3月20日
何之唯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
她来看我了,背着书包,给我买了巧克力。她说姐姐快好起来,家附近有新的甜品店开张了,好了就能去吃甜品。我要快快好起来,我要带她去吃东西。
2009年4月2日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又来看我了。这次她带了很多好吃的。她带了面包,巧克力和奶茶。我感觉自己好了不少,至少语言上没有什么障碍了。我妹妹对我重复自己的名字:何之唯,何之唯,何之唯。她还总是重复我的名字:何之诚,何之诚,何之诚。我觉得这段时间她应该是一直有做这件事。
我感觉自己忘了一些事,但具体是哪些事我不知道。
何之唯,何之唯,何之唯。何之诚,何之诚,何之诚。
2009年4月14日小雨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十六岁。
我很困,每天都很困。我很想小唯。她最近怎样了?我的状态又有些失常。医生说我还没好,还要做高压氧疗和输液。有人为我请了护工,是谁呢?是小唯吗?她是怎么付钱的?她没有自己的银行卡,身上的现金一般都是我给的。
真奇怪,虽然我没法去细想这些事。我想护工的钱应该是我丈夫给的,虽然在我清醒时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来看过我。我觉得他没有。
2009年4月23日晴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十六岁。
墨菲定律并非玄学,让我恐惧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我在1月14日时突然痴呆,被送往医院前去治疗。住院这么久,我总算恢复清醒了。医生告诉我,我得了迟发性脑病。
我不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从一月中到现在四月底,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像是被人从我的脑海里挖走。去年十一月份我出院时医生有告诫过我这个病,我翻了翻之前的日记,在当时出院的一个多月里我还很正常,但那是假愈期。
现在我的记忆力变得很差。我记不清事了,总是要把一件事反复强调多次才能记住。医生把我带去高压氧舱进行治疗,他们说我现在还没能完全恢复,要继续治疗,等治疗到我没有任何异常时方可出院。我不知道还要多久。
病得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我无法自理,不知道说话,不认识人。日记中记载的上次像今天这样头脑清晰的时间停留在1月11日。我14号就发病了,中间有几次寥寥无几的日记,记的东西我自己也只能看个大概。
我觉得那些天记的东西很恐怖。我的字迹不像自己的,潦草而偏激,每一笔每一划都很用力,很难看;我的语言能力变得很弱,留在纸上的句子像是刚学说话的孩子写的。
写作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就连这个才能在病痛下都抛弃了我,这让我惶恐不安。为了还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按着那些零碎得不行的字词尽力造出几个完整的句子,但它们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那些日记也许是我在痴呆中偶尔清醒的几天。我一定非常想记下些什么,但我做不到。听请来照顾我的护工说,我出现意识障碍的时间很长。小唯在那段时间天天来看我,一遍遍对我重复我们的名字,希望能够唤醒我。
我看到3月11日和4月2日的日记,一时之间崩溃了,不管有人在旁边地哭了很久。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小唯是怎么过的。她每天到底以一种怎样的心情面对一个痴呆的我。从我去年决定自杀起,就该明白未遂后所带来的一系列链式反应会从此折磨我和亲近我的人。在蓝湖酒店时我没想这么多。我很累了,一边默默烧炭一边等待自己缓慢死去。
这个世界很美,可我无法留恋,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欣赏一切。在蓝湖自杀那天的场景没有因病淡化,它们带着我当时一切的感知烙进我的大脑。我记得很清楚,这段我最想忘掉,最想消除的记忆。
08年11月19日,这是小唯满十六岁生日的后一天。下雪了,天气很冷。烧炭之前我在酒店的窗边看了很久,楼层,马路,人行道和躺在最远处山谷里的蓝湖,突然感到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不知道我在整个社会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有个男人在人行道栽的树边小便;有人在街上扯头花;交通拥堵不堪,我在冷眼旁观一切的同时就身处在这里。最美的蓝湖在最远的地方。它静谧,神秘,遥不可及,嵌在整个城市的边缘,像颗璀璨的蓝宝石。生活很割裂,让我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我想起了父母,小唯和张泽天。争吵,毒打,眼泪,以及我对小唯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承诺,瞬间将我击垮——我无法再活下去。绝望吞噬我,怒火焚烧我,悲伤撕裂我。我把买来的炭愤愤往地上扔,用打火机点燃无数无数张纸,亲眼见证那些黑黝黝的炭逐渐燃烧。
我父亲把我母亲打进过医院,把我也打进过医院。那时我才十三岁,每天让我提心吊胆的事就是父亲会不会把母亲打死,把我打死;小唯脆弱的哭声让我心碎,她从出生起就一直活在这样暴戾而伤感的环境下;我救不了母亲,救不了小唯,救不了自己;我希望永远离开这样的家,所以在二十一岁就毫不犹豫地嫁给张泽天,最后他原来也和父亲一样。
我是永远无法了结这一切的。噩梦比我的生活要美。我觉得美梦从来就不存在,因此让我就此活在噩梦里也要比活在这里美好。噩梦会在睡醒后消失,但生活永远不会结束,它只会在人死后跟着一条命一起变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