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土地老头算是半个长辈,你跟他更亲就算了,怎么区区一甲子,连大顺这小子都能排在我前头!为为为、为了这鲲族娃娃,你连幺叔这条命都不要了?!”
所幸侧耳听去,小楼的高粱屋柱间,大顺那轻缓的鼾声依旧平稳,并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小房东安了心,手下的力道才缓了缓。中山神趁此机会,一把甩开了侄女那明明与寻常幼童并无二致、却气力奇大的小手,满面惊恐地跳起身来。
“大顺并不知道老黄杨后来的事……你别告诉他。”一报还一报,想到幺叔在第二大街上也曾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楚歌压根没有半分的歉疚之意,反倒神色严肃地再次给幺叔提了个醒。
不知是不是有意要将中山神气得五脏内焚,小房东竟全不反驳比起幺叔来、她跟大顺更亲些的事实。
中山神被侄女这浑不在意的鄙弃神色气得颓然坐了下来。
赌坊四人众面面相觑,却没有像中山神一样轻易放过了小房东——虽然同在如意镇照拂大顺近十年,但小楼年纪尚幼,根本说不清道不明自己的当年遭遇,楚歌则多年来对大顺的来历三缄其口,让赌坊四人众至今都对小楼的身世遭遇知之甚少。
中山神的到来,竟会让楚歌将这隐瞒多年的真相悉数道出,他们当然不愿只听这半截的故事。
“冀州府城与如意镇相距甚远,既然老黄杨独自居于深谷,本该管护他的长乘山神又不在侧,雷劫之后……大顺是怎么来的如意镇?”和楚歌一样,怕大顺被骤然惊醒后再次伤了小楼木身,柳谦君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
“人间界的土地都彼此相熟,老头刚来接管如意镇时,就曾听冀州府城的土地提起过老黄杨这个不愿封神的顽固木灵。想到树木草藤的修行不易,他便也留上了心。”小房东大袖一展,山神棍从墙角疾飞而起,倏然停在了小楼正堂的虚空高处,青碧光华大盛,笼罩住了四面的破损墙面,缓缓修葺着木刺横逸的各处伤痕,“那深谷原本人迹罕至,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却因为这场九天神雷,引得附近的生灵们都注意到了这里。”
“天雷天火之像,对于凡人族群来说,往往预兆着大福或大祸的到来。老黄杨又是一身人间界中少见的绝高木灵修为,这场雷劫比起寻常的四九、六九天劫来,还要可怕得多。冀州府城与附近的乡野百姓们惶恐不安,生怕这雷劫是冲着他们而来。”
“那夜过后,便有不少的凡人百姓开始寻找这天雷的落降之处。深谷幽静,却还是在几个月后,被一个常年行走在山野间的猎户找到了通往里头的道路。”
听小房东讲到这里,甘小甘不禁拉住了柳谦君的袖,往千王老板的怀里钻了钻。
十一年前方来如意镇时,她就见识过大顺见到生人时的暴虐脾气,这孩子显然是在这被遗留在人间界的光阴中,见过了太多要伤他、害他的作恶生灵,才会变成这般草木皆兵的恐慌样子。
好不容易受了老黄杨的庇护得以平安在深谷中修养千年,一场雷劫却又让大顺不得不独自面对这凡世间的生灵。那时的老黄杨已被九天神雷灭去了木灵之魂,徒剩下个不知道在雷劫下还剩了多少的木身让大顺做栖身之所,骤然看到了闯进谷中的凡人,鲲族幼子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小房东从大袖中伸出了小手,轻轻抚着小楼的墙面,生怕大顺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听到她接下来要说到的这段往事。
整个如意镇里共有三百余户宅院,有大有小,吉祥赌坊在其中也算不上什么十分宽敞的楼屋,却好歹是个正经的三层小楼,所用的木材也不在少数。
只是土地老头为了骗过如意镇众生的眼,在小楼的各处要紧地方都铺上了青石和泥瓦,顺利瞒下了这楼屋全部都是黄杨木所建的事实。
“老黄杨把自己的木身留给大顺时,忘了这孩子跟他不一样,并不是木灵之魂。”
“鲲族与鹏族是双生于混沌的上古异兽,即使是乳齿都未长全的幼子,还不懂如何转圜灵力,神魂中也天生就有着远远强于寻常妖族的澎湃力量。”
“被修真人士挟持带走的沿路上,大顺重伤未愈,肉身太过虚弱,原有的灵力都耗在了维持性命上。被打入老黄杨木身内时,他的神魂奄奄一息,根本没剩了多少灵力,才会被顺利地禁锢在封印中。”
“但与老黄杨同处的一千八百年里,他早早地就修养完毕,神魂中的力量也已鼎盛充盈。只是老人家的木灵力量颇为深厚,又是木身的原主,压制住了他鲲族天生的浩瀚灵力,并没有让他闹出什么事来。”
“然而老黄杨一走,大顺就出了大问题。”
“这孩子年岁尚幼,在族里的时候也是被长辈们护佑,从未习得任何的修炼功法,压根不懂怎么压制神魂中的滔天灵力。此时乍然得了独属于他的木身,又非木灵之魂,便随意地任神魂中的异兽力量流散了出去。”
“木灵的修炼之法向来讲究内敛蓄势,使得那弱小的木灵之身也能流转万年的修为灵力。但大顺这异兽之力却截然相反,不用多久就流散到了整个木身中,逼得万载的黄杨木身强行撑了开去。”
“这孩子的力量太过霸道,不过多久,便足以将黄杨木身撑成了参天之势,比起老黄杨原本的老朽木身不知要大了多少。”
“那个无意中找到道路的猎户看到大顺时,他这棵黄杨木,已经疯长得遮蔽了整座深谷,最高的枝桠眼看就要探到了附近群山的山巅上去。”
“黄杨木并不是什么参天树种,就算是水土富饶,也绝不会长得这般高大。猎户想到数月前的雷劫落降之处,差不多就是这片深谷,当即就被眼前的妖异之状吓得跑回了冀州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