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年,我们夫妻二人在徐家的处境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般光鲜亮丽,反倒是夹缝中求存。徐槐是庶出子,自小便不被老爷子喜爱,老爷子只想着如何将大哥培养成出色的接班者,多年来都耐心细致地传授大哥经商之道,却总是严词厉色地将徐槐晾到一旁,久而久之,徐槐便对老爷子生出了一些怨气,他不肯服输,想干出一番事业让老爷子刮目相看,也想博得老爷子的关注和同情,便独自在巷子里支起了摊。他有一双巧手,可以将泥人捏得栩栩如生,若是用瓷泥烧制成白瓷,再绘以色彩,甚至能与真人媲美,所以他的小摊生意不错,坚持一两载必能攒到盘下铺面的银钱。”
“但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一个赌坊的掮客流连在他摊前,与他套起了近乎。那掮客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说是自个儿当初也像他一般为了生计风吹日晒,但后来寻到了一个门路,两个月便盘下了铺子,如今店铺的生意也愈发红火,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徐槐问此人用了什么门路,此人便说要带徐槐去见识一下世面。两人趁夜来到地下赌坊,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在沙沙的骰子碰撞声和沸腾的人声中,徐槐也曾挣扎过,但那掮客将他推向赌桌,第一夜,他竟赢得盆满钵满,回府之后还特意同民妇炫耀过那种钱银入袋的快感。”
“民妇也曾规劝过他,赌坊这种地方万万去不得,但他出人头地的执念太深了,摆摊一日能挣几个银钱,赌坊里只要运气好,一日可以赚一年的钱,就这样,他在赌坊里泡了半个月,最初几日几乎没有输过,后面几日有输有赢,但终是赢面更大。奈何,就在他快要积攒够买铺面的钱时,那一夜,他输得一文不剩,还倒欠了赌坊一屁股的股债。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债人扬言,他若是不在三日内还钱,就将他的手剁下来喂狗。他吓得半死,没了法子,只好去求老爷子,求他帮一把。”
“老爷子知晓后勃然大怒,狠狠将他打了一顿,言语中的折辱和嫌弃让他心都凉透了,那几年徐家的生意也不好,老爷子替他还了债,家中的担子便更重了,奈何,大哥也在这个当口猝然离世,老爷子痛心疾首,便将无处发泄的怒意全都释放在了徐槐身上,称大哥的死徐槐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人在阴暗中爬行久了,会忘了如何在天光下行走,他又带着侥幸心去其他赌坊试过几回,依旧是输的一败涂地,那时已是徐昶当家了,为了遏制他的赌瘾,徐昶请了人看着徐槐,一旦他进赌场,便会被架回府。”
“直至有一日,他无意中撞见杜郎中给徐昶把脉,竟说徐昶只有半年的寿命了,他忽而大喜,想着大房的男丁都要死绝了,老爷子身体也不好,终于无人再拘着自己了,这偌大的家业终于是自己的了。奈何,他的希望还是扑了空,老爷子宁愿将家业交到两个未长大的孙女儿手上,也不愿交到他这个亲儿子手中,实在过于心寒,他嫉妒得发了疯,开始想方设法地想将两个丫头挤走。”
徐夫人说到此处,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干,死水一般的褐色眼眸中流露着无尽的无奈与悲哀。
她端着冰凉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苦笑道:“徐槐没有杀人的胆量,于是暗地里联系了人牙子,待徐昶一死,家中没了主心骨,他便趁乱将这两个丫头发卖了,再以两个丫头失踪的名义来掌管徐家。谁知,昨夜景王殿下忽然造访,官府的人日夜将徐宅盯着,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好借口给老爷子抓药先溜出府,与那人牙子重新商定一番计划,奈何,他这一去,竟是将命断送在了那里。”
终归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徐夫人口中的徐槐充满了悲情色彩,他的恶成了有迹可循,成了一种被逼无奈。
满腹的凄苦道完,窗外已是一片森黑,守卫们在殿里掌了灯,橘红的光亮不自觉已爬了满墙。
轻影未对这些话置评,只问:“徐槐既然知晓官府盯着徐宅,他为何不等景王殿下离开陵州,官府对他放松警惕再去与人牙子商量?为何要冒这般大的风险,今晨天未亮就出门?”
徐夫人看了轻影一眼,未曾想这位姑娘如此心细如尘,她回道:“其实昨日傍晚徐昶被捕入狱后,那人牙子便给徐槐传了信,告诉他计划可以提前了,并邀他今晨一叙,所以昨夜徐槐才会再度问老爷子,愿不愿意将家业交给他,若是老爷子点头,他不会再动那两个丫头,奈何老爷子未点头,徐槐最终也选择了铤而走险。”
轻影极快问道:“那人牙子姓甚名谁?”
徐夫人愣了一下,摇头:“民妇不知,徐槐是一个爱藏事的人,好些也是民妇从旁观察才得知,民妇只知那人牙子住在城西,离我们徐宅颇远。”
轻影又问:“他给徐槐的信可都还在?”
徐夫人道:“往常都是徐槐去找他,他们之间几乎未通过信,也只有昨日傍晚有一张字条,是连带着一支箭射到窗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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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影眉眼微动:“字条呢?”
徐夫人:“徐槐看完之后便塞进袖袋里了。”
轻影听完后默了半晌,熹微夜风从门外徐来,吹得她的脸上凉飕飕的,她想起什么,扭身往验尸房的方向行去。
李南絮命人将徐夫人送回府,也跟了过去。
仵作已经将徐槐的尸身查验完毕,正俯身收拾着自己的工具,见到李南絮和轻影,微微躬了躬身。
轻影见尸身上的外衣已经剥落,用匕首挑开那湿答答的衣袖,细细查看了一番,最终还是失落地垂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