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氏却是轻笑道:“起初是有些不习惯,只是住久了,便也习惯了,这儿啊,安生!老身喜欢的很,皇上每日操劳诸多事物,却为老身费心,老身实在汗颜!皇上…您…回吧还是!老身今日有些话多,日后,便不会了!”
“乳母此话何意?难道这么些年,乳母便不想念朕么?不如朕一般想念你?若是不想念朕,又为何落泪?”
“皇上说什么胡话呢?”乐氏慈爱的笑道,将眼角的含泪擦掉,“乳母是没几年活头的人了,怎敢再劳烦陛下为老身操劳?皇上能来见见老身,老身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老身…这辈子都无儿无女,便将皇上当做是老身的孩子,这些衣服,也都是做个念想,见衣裳破了,难免有些遗憾罢了!若是皇上不允,那老身日后便不会再弄搭这些缝缝补补的了!”
“乳母,跟朕回去!朕明日便启程,跟朕回京都吧!”
“乳母,这么些年!是朕对不起你,乳母,给朕个机会,在日后的日子里,在您膝下尽孝,可好?”这本不是霍昭的来意,却在见到乐氏之后完全乱了盘,乐氏年老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他以亲和感,似乎只是一瞬,看着她拿着他衣衫的指尖微微颤抖,为了落的泪,他来瞧她,她如何能不喜?乳母,你是如何想念朕的,朕便是如何想念你的!
“皇上!老身…您…不该来这儿啊!”乐氏抬眸,颤抖的指尖紧攥着霍昭的胳膊,这么多年,那个年少气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然完全褪去了稚气,成为了俯瞰天下的王者,看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头的霍昭,他颤着声音说道:“您能来看老身一眼,老身…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老身,只希望皇上龙体康健!”
“乳母,您哭了!这么多年,您…真的过得好么?”
“只是朕,还想多陪陪乳母,乳母,朕明日便走!”他下意识的看着那件虎纹的小袄,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起过,却一瞬便能认出,不去想,便是害怕去想。
“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吧!”
“皇…皇上,一些小伤,不碍事!老身在兰轩颐养天年,有何苦可言?”她轻笑出生日,却低着头,半张脸已然被泪水浸湿。
乐氏的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掌间的纹路已经很深凹,“乳母,这么多年来,您受苦了!”
“乳母,日后这个火热,便差使着下人去做,朕会关照下去,日后在你房中,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针线类物什!”霍昭说罢便折断了那根伤了乐氏都细针,在药匣子中取出白布条,小心的缠绕上她的指尖。
寻常女子的梳妆台,皆是放在距床三尺的正北侧,而乐氏,为了便于照顾他,便将梳妆台挪至了床沿边,上头都会安生的放着一个药匣子,后来,他十七岁登基,做了皇上,寝宫床沿边的小案上仍旧放置着药匣子,年轻时他也会曾在夜晚流过鼻血,只是却都是贴身伺候的宫女们照看着了,而后,索性被皇太后以“榻边放着药匣子不吉利”为由给撤了,却不想乐氏这么些年,却仍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只见霍昭几个大步,便在床边的梳妆台前发现了药匣子,乐氏都习惯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改过,记得儿时他曾有过在夜间体虚流鼻血的习惯,都是乐氏在跟前儿照顾,在他的寝宫,床榻旁也会置着一张小案,上头放着的,便是药匣子,打小的雷雨天气,他总是会特别害怕,又生怕幕后怪责,便歉了小太监在寝宫中装睡在榻上,而自己便悄悄溜去乐氏的房中,央求着乐氏为他讲故事、唱儿歌,哄他入睡。
“乳母!您受伤了!”他一把夺过乐氏仍旧紧攥着不放的小篓,扬手一甩,便狠狠的砸在门上,扶起了乐氏,乐氏比之于原来,更为消瘦憔悴,被针眼扎到的伤口肆虐的涌出小血珠,在乐氏雪白的衣服上染山点点红梅!
“不不不…这不是皇上该来的地方,老身…皇上,老身要安歇了!”她慌忙推开霍昭伸来的手,血渍混着泪渍一下下滴落在两人的手上,她却不敢抬头,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乳母!乳母别捡了!是朕,朕来看你了!”他慌忙躲过她手中的小篓,附身去察看她额间的伤口。
方才听到低沉的男子声音,她吓了一跳,手上的针也毫不怜惜的刺进她的皮肉里头,她恍惚回头,似乎没有听明白,有些木讷,见到来人,却分明听到方才一个“朕”字,明黄的龙纹似乎比屋中的烛火还要亮上几分,一时之间却也刺痛她的双眼,她的手一颤,连带着桌案上的小篓被打翻在地,里头的物什纷纷滚落在地,她方才惊觉,便低头,慌慌张张的去捡,脑袋磕到了桌角,却洒出两滴泪,面上斜横的泪滴落,滑过她的手腕!
“朕的衣服,着实都比这精贵,只是唯有这一件,是朕穿的最为舒心畅快的!”
只是方才觉得不对,若是来人是方萍,定是一定又要好一顿啰嗦,催促着她尽快安歇,却也便在这时……
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袄子暖和归暖和,同皇上宫中那些个名贵的衣衫相比,却算不得什么,阿萍,他是皇上啊,吃穿用度都该是最好的,这袄子,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竟也真真只是浪费了!”说着却仍旧是凑近,细线已经被劈分成两股,一股穿过了针眼,那一股却还是固执的卡在外头,乐氏辨不清楚,便以为都过了去,急急的便对着结满烛腊的光亮凑近,又远了些,翻来翻去瞅了瞅那肩头的小破洞,方才下针,探了几下,借着烛火的光,穿了过去。
“阿萍!你瞅着,我这眼睛,竟也是越发的不中用了!这袄子,新的很,当初啊,皇上平日里头,就爱穿着这件衣裳,说是暖和,不进风!”她顾自言语道,自己这么晚睡不着,到反倒害得阿萍陪着她一块受累了!
霍昭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屋子里头的陈设很是简单,桌案上的花瓶里头插着今早刚摘下的兰花,而后便是杂乱的堆放着绣花小篓、金丝剪子、还有一团团麻散零乱的线团,床边的一只打开的木箱子里头,安静的叠放着一件件他无比熟悉的衣裳,泛着陈旧的光,还有一只小老虎鞋,似乎被外带出来了一般,孤零零的散落在箱子外头的地上……
略显单薄的膝盖上,紧紧盖了一条薄毯,薄毯的上头,是一件细碎有着虎纹的小缎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乐氏却如同珍宝一般,放在膝盖上,拿起来左看右看,对着烛火的光,指尖轻勾着那个肩头那个小破洞,又放下,揉了揉眼睛,拿起粗头的线,对着莹亮的针头……
“咦!怎生,还是穿不过去?”乐氏的指尖轻绕着一股线,线头已经发毛,只是由于乐氏眼睛的缘故,尚且看不出来,还在仔仔细细的对着那小的发麻的针眼穿着,瞅着进去了几根散线,便有急晃晃的对着蜡烛,忽远忽近的瞧着,时而凑近,时而远些,凑着光亮。
凑近烛火,乐氏略显蜡黄的手轻拿着一根绣花针,忽远忽近的瞧着,尖细的针头上微微晕着刺眼的昏黄的光。
“我…”
“萍姐姐!”
“皇上…奴婢…”
“真的是这样么?难道不是因为乳母思念朕么?朕明日便走,难道你以为朕不知道朕每次离开前夜乳母总是一个人孤坐到天明么?难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萍姐姐,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罪过?”霍昭大怒,她又如何不知,他自己,便也是这般,他不忍心对方萍置气,却也着实心中积怨!
“夫人近来夜晚有些难寐的毛病,劳烦皇上挂心了,奴婢一定会好生伺候夫人,皇上放心!”方萍有些气虚的说道。
“清净…呵呵…难道乳母在这儿,真的能获得清净么?如今子时已过,乳母为何还不安歇?”
“奴婢不敢!奴婢与夫人常住在着兰轩,兰轩以外的一切,早已经与我主仆二人无关,也希望皇上给夫人一个清净!”
“萍姐姐你这是在怨朕?”
“皇上…皇上!”方萍径自拦住了霍昭的去路,“望皇上自重!皇上与太后、与夫人之间的约定,皇上可曾记得?若是皇上不记得了!奴婢可还好生记得!”
“萍姑姑,那个房间…可是乳母?乳母是不是尚且还未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