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干巴,对面回得更是敷衍。这使她觉着丧气;他不回头,却好像读得出她所思所想——抑或着他根本是通过荆风早知道了所有细枝末节,捱不住要来指点一二:
“小之胡闹、你后悔什么?”
“是我把何姑娘的诗交给了张公子……”
她没提林怀章,那人就微不可察地舒口气:
“知道她为何急着出嫁?”
“她与刘公子情投意合……”木棠说着,自己摇了摇头,“你说‘着急’,那就是因为春江楼的事儿。”
“为何?”
“因为没人信她,她死心塌……灰心、心灰意冷,还有段孺人说的,坏了人家清誉。”
“又是为何?”
“还能为何?被人那样说,谁受得了。”
“谁‘那样说’?”
“看客、大家……听见了消息的……春江楼上那些人。”
“他们不重要。”
木棠抬起眼来,不解其意。
“未中举的秀才,本事没有闲话不少,粗浅质朴的瞧不上,技法卓绝的看不懂,但是最喜评头论足,而且有模有样,不依不饶。同他们、根本较不得真。”
“所以,是她找错了人?”
戚晋轻轻一点头:“左仆射早该给自家女儿牵线搭桥,直接将诗文编纂成集,投到老太师或是中书令这等大家门下,或赞或批,都有意义得多。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到今日满城风雨、别无出路的境地。”
“所以不仅刘家那样落魄的,连带何姑娘……何姑娘本来也是能出人头地的!段孺人说的那些话不对,并不是她身为女子就怎么规定忌讳没有出路?”木棠两眼放光,将满头铃铛晃得响,“可、可这样,是我!是我害死了她了,我都没仔细问……”
“是她自己!对左仆射言听计从,安于现状却满腹牢骚,从没有穷尽一切办法真正去争取去反抗;面对机遇又仓皇决定、轻易放弃——全是她个人的抉择,干你什么事?”
“段孺人说这样不对,不问即拿便是偷……”
“她拿深闺里安身立命的准绳来要求你,你不理会她便是!她们不经世事,自然能保得一身清白。人各有志,何必勉为其难?”
就这么几句话功夫,木棠站起了身;戚晋转回了头。案边墙上歪斜写了两联随笔:“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十手所指,此心安可自欺”,是《幼学琼林》摘句,一笔一划何其认真。戚晋只一瞬便读懂很多东西,木棠望着他,却听到更多纷乱的声音:
“我知道。”她轻轻吞下口水,“我自己本来也不算是个好人。进林府的机会就是靠贿赂来的……可是、殿下这些话,是不是说的,其实是自己?”
才要张口的戚晋忽地、就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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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算是个推手,何姑娘是真正做决定的。那、殿下其实也就是个推手,我阿兄才是真正做决定的。你不让我自罪,是因为你也不觉得你曾经做错了。你跟我着急,是、你在和你自己着急。”
“……你吃醉了酒……”
“你跟我道歉。”
她闷头闷脑,无端蹦出这样一句话,命令似的,蛮不讲理得很。满头的铃铛,晃得更是胆大妄为、全无规矩。酒香撞得他心口一空、烟气却冲得他眼睛作痛:
“又要说我不过垂髫稚子、不谙世事,过往之罪、非我之罪?”
“这本就是实话。殿下该自己记着,不要每次都非得让我来说、像我幼稚、可笑、在乱说话、摇唇鼓舌。我本不是好生议论,只是想……共话衷肠。”
她又说着书中才学来的字句、郑重抬起头:
“的确、我说实话,我确实自轻自贱,我、讨厌我自己。我不是什么好人,稍微表扬两句就会翘尾巴,清淑院那时候还拿着个玉佩狐假虎威。眼睛大、胃口小,本事没有……文雀姐姐说我白日做梦,我的确是白日做梦,想像刘公子的父亲一样,想像何姑娘、走对了路子的何姑娘一样——你说她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段孺人说的就是不对是不是?实际上,女子真的是能、建功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