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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才的婚事（第1页）

很长一段时间，佟宇都没能从消沉中摆脱出来。他不知道漏洞到底出在哪里。创造机器人可凡进入连倚的生活，以修复他长期以来的情感缺失，无论初衷还是实践过程都无比美好。连倚脸上的微笑，轻盈的步态，和可凡之间的温存絮语，但为什么最终到了无法控制的状态？因为他和超越都知道可凡只是个机器人，从未像对待真人一样对待它，随意和它见面，随意触摸它的身体，随意安排它的生活，而在连倚看来，这却已经触及道德伦理的底线。如果真的要把个性机器人引入人类生活，是否连制造者也应严格遵守某个不可逾越的底线，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用对待人一样的态度对待它们？只有做到这一点，它们才能最终获得人的身份，并真正拥有自己的价值。

佟宇有些神情恍惚，那些自己研制出来的机器人，到底是一个产品还是拥有独立价值和意义的“人”？倘使它们无法获得这种人的地位，又怎能祈盼它们扮演好生活中特定的角色，并带给人真正的情感慰藉呢？下一个机器人，一定要给它更多的尊重，让它有更多的隐私，让它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

妈妈感受到儿子情绪的低落，虽然整件事她并不知情，却隐约感到儿子的科研进展似乎不顺利。他垂头丧气地躺在沙发里不说话、不吃饭、不动，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这可怎么得了。妈妈用尽各种手段让儿子高兴起来，甚至托亲朋好友给儿子介绍了几个女孩子。

她拿着女孩子们的电子照片，像捧着宝贝一样给儿子看。

“宇啊，这几个女孩儿都不错，你看长得多漂亮。女人嘛，会干家务，会生孩子，能够照顾好老公就很好了，不要对她们有太高的要求。”

对于结婚，佟宇几乎没有想过。他需要做的事太多，就算废寝忘食、通宵达旦也未必能圆满完成，哪儿还有时间相亲、恋爱、结婚养家呢？而且他的头脑中，从未把自己放在一个丈夫或父亲的位置，要带着老婆孩子奋力地生活，天天想着柴米油盐，这些简直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人的一生何其短暂，3万多天而已，每一次太阳的东升西落都意味着离死亡又近了一点，在有限的时间里，一定要使生命的精彩最大限度地绽放，如烟花般灿烂。对他而言，这灿烂的烟花便是制造出更先进、更能满足人类复杂需求的机器人，如果再为婚姻浪费时日，怎么能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呢？

他随便哼了两声，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模棱两可地敷衍着。在连倚身上进行的试验几乎都快成功了，但却因为偶然的因素一败涂地，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保证下一个机器人不再因道德伦理方面的原因而失败。

他得再购置一些配件和材料，Johannes先生的资金迟迟不能到位，也许自己应该先四处挪借一些，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妈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出儿子的心不在焉，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竟然从不想着结婚成家的事，这让她日夜忧心。儿子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每天钻在实验室里鼓捣那些机器，每天都在不停地忙啊忙，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了点什么。是的，他已经在智能机器人领域很有名气，许多相关的书籍、期刊上都能见到他的名字，他的一些观点、理论也被不断引用。但是这些有什么用呢？他甚至连一顿饭都做不了，如果自己不在家他只会打开冰箱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没有的话只能饿着。无论棉纺厂时的旧邻居还是现在拆迁后的新邻居，和儿子差不多的那些同龄人的孩子都能背着书包上学了，一家三或四口拉着手逛逛公园，晚饭后散个步，过节的时候高高兴兴买菜回奶奶家、姥姥家，这些平凡人的幸福对她而言几乎成了奢望。自己现在身体尚好，可以照顾儿子，等到哪天不能动了，谁来照顾他呢？

妈妈想着想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似乎走了很远的路，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不行，我要给他一个希望，哪怕打着骂着都要让他成家，看着他幸福美满。妈妈坚定地想着，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女斗士，要为儿子的未来而战，为这个家庭的延续而战。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S市的电影院门可罗雀，电子演员兴起后演艺行业的没落已经越来越明显，许多明星没了饭碗，只好另寻出路。电子演员是电脑设计出来的，它们有着比真人还要逼真的演技，年轻的、漂亮的、有气质的，或者某些电影需要的特体的、会任何一种语言的，总而言之，无论现实或历史中的人物，都可以由电子演员来演。它们不仅演得好，更重要的是不要片酬，只需给设计者开工资便足够了。从20世纪中期开始，影视制作成本大幅度下降，利润下降，从业人员骤然减少，匆匆几年后，便由高大上的艺术变成人人可拍的短平快，且数量大到根本看不过来。来电影院可以点播任何时代的任何电影，观看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东西在自家电脑、便携式影音播放器里随时能够看到，人们花钱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怀念，重温一下儿时的记忆与电影发达时期的繁华。

除了中学时和同学们来过几次，佟宇几乎没有再踏进影院的大门。但妈妈今天不知怎么了，一定要借过生日的由头来和他看场电影，这有什么好看的，在这个人人皆导演的时代，那些乱七八糟的片子还不够多吗？但他很想讨妈妈的欢心，知道妈妈每天绞尽脑汁为自己做饭的辛苦，总想着为他补充各种营养，当他埋头在实验室里度过一天又一天时，她奔波在家和菜市场之间，精挑细选，或轻手轻脚煎炒烹炸。忙完这一切后一个人在沙发上无聊地闲坐，此时，孤寂会把她变成一座雕像，等到儿子需要时再次复活。

“你先进去坐下，我去买点零食，小时候你外祖母带着我和你舅舅看电影，都会买香甜的爆米花。现在买不到这个了，年轻人都吃什么“小全能”。那有什么意思呢，都是人工合成的。”妈妈说完，慢慢地走出大门，影院大门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着她胖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不知为什么，佟宇忽然觉得妈妈十分可怜，她还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自己，不是应该自己去给她买零食吗？而且生日，不是应该有蛋糕、蜡烛、丰盛的晚餐吗？怎么就演变成一场被绑架似的陪妈妈看电影了？他感到十分愧疚，为自己没有准备生日礼物而懊恼。

不大的电影院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半包围的椅子里，椅子根据身体的姿势和重心不断自动调整着角度，以使观众最大限度地感到舒适。大屏幕正上演着一场不知何谓的喜剧，电子演员夸张的表演让人看着有点难受，导演太不了解人的真实情绪了，把那些喜怒哀乐都放大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跟现实生活存在天壤之别。

黑暗中有人挨着他轻轻坐下，是妈妈买零食回来了。他拉了拉妈妈的手，却觉得那手纤细嫩滑，心里一惊，借着屏幕上的亮光仔细看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正冲他嫣然一笑。笑容十分得体，嘴张得不大不小，口型完美，表情自然，如同时装表演上那些见过世面的女模特。

“你就是青年科学家佟宇？认识一下，我叫吉佳佳，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我点的电影好看吗？”

佟宇一愣，但马上醒悟过来，这是妈妈有意安排的一场相亲。这个吉佳佳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热情大方，看来妈妈似乎对她有些好感，不惜以生日为借口骗自己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不知该怎么应对。两眼只好死死盯住屏幕以转移视线，尽量与令人手足无措的场面保持距离。

“听说你是青年才俊，在国内外都很知名，在我相亲的对象中，估计你是名气最大的一个。”女孩子很善言谈，而且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已经成名的相亲对象很感兴趣，很希望探测到他的性格、爱好，有可能的话还想尽量挤进他的生活。

佟宇不知如何回答，盼望妈妈能早点回来，但同时又清醒地知道，她肯定不会回来的，她要的就是自己和这个女孩儿单独相处。真可笑，难道这样就能产生感情？两个陌生的男女见了面之后互问条件，像两个讨价还价的生意人，然后一起琢磨过日子、生孩子的事。他浑身不自在，想着该怎样脱身。

吉佳佳并不在乎他的反应，而是兴致盎然地看着电影。显然这是她喜欢看的，不断地发出咯咯的笑声，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佟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你怎么不笑？多好笑啊！”她手里捧着花花绿绿的星星一样的小全能，不断地往嘴里塞着，这是一种极美味的人工合成零食，吃过后连排泄物都是香香的味道，而且会闪着亮亮的荧光，在黑夜中尤其漂亮，常常让人忘记它肮脏的本质。

她手中的小全能或许也是妈妈买的吧！佟宇感到极度无聊，如果妈妈在身边，即使是这样的电影也会有趣些。

“这个可笑吗？”他自言自语式地说了一句。

“是啊，真好笑！你看男主、女主一直在闹误会，多好玩。”

佟宇本不想继续探讨什么电影，他在等待离去的时机，但听到吉佳佳的话认为很有必要纠正一下这种言过其实的评论。

“这部电影刚刚演了不到20分钟，但是已经出现了大约20处穿帮镜头，这些都不必说了，最重要的是它违背了人物的性格逻辑、思维逻辑、心理逻辑、行为逻辑、生活逻辑，为了制造冲突不惜扭曲人物的生活与个性，剧情与现实完全背离，这样的电影有观看的价值吗？”

说完，他站了起来，生气地向外走去，丝毫不理会吉佳佳大张着的嘴巴和一脸的惊讶，她嘴里的小全能稀里哗啦地掉下来，在黑暗中像一道小小的彩虹。

只是看场电影，干吗要生气？她只是随口说了句好笑，便遭到长篇大论的批评，看电影嘛，图个乐子而已，干吗去数里面有多少错误，那样多没意思。

“切，神经病！”她恨恨地看了一眼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不仅宣告了相亲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她被狠狠地羞辱了。

科学家了不起吗？科学家就不是人吗？科学家就不用结婚了吗？她抓了一大把小全能，没头没脑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妈妈虽然料到了相亲未必成功，但绝没有想到是以这种结局收场的，儿子没有顾及必要的礼貌，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人家，这种情况无论哪个女孩都难以接受。事实证明，佟宇这样的男人是女人们最不喜欢的那种。他不幽默，没情趣，不会哄女孩子，事事较真，一股迂腐的书呆子气，女孩和他在一起，要体谅他、谦让他、容忍他、照顾他，试问哪个女孩愿意一结婚就认养这么大一个儿子，而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

妈妈叹了口气，没有过多的责怪，因为责怪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于儿子这样的人，不能要求他智商超群，严谨自律，同时又擅长与人交往，侃侃而谈；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令人佩服，又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根本是做不到的。“好吧，我接着再想办法。”妈妈自我安慰道。

妈妈变得活跃起来，逢人便推销自己的儿子，说他的优秀、善良，又懂得疼人，而且几乎集中了世界上所有好男人的优点，她四处托人给儿子介绍对象。有许多十分便捷的婚恋网站，只要输入个人情况和对对方的要求，便能自动匹配出合适的相亲对象，并迅速确定两人见面的时间地点，很多年轻人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走在一起的。妈妈戴着花镜在网站上一个个寻找，衡量那些网站推出的备选女孩，不是太高太矮，太胖太瘦，就是学历太低，配不上儿子，或者根本不是知识分子家庭，恐怕家教修养不够。

没过几天，家里来了个女孩子，叫甄浅浅，苗条的身材，顾盼有神的眼睛，腰与胯形成的弧度极其完美。她是妈妈的远房亲戚，来S市找工作暂时住在这里。她还常常到佟宇的实验室打扫房间，不住地瞥着那些古怪的器械和设备，还有组装了一半的机器人，有时候忍不住摸一下。佟宇很怕她弄坏仪器设备，一再声明不用打扫，她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去，转身到书房把佟宇获得过的奖杯、奖状一一拿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