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群问:“人们说佛门清修十万法门,自我修身也是千种方法,最重要的是要修什么、戒什么?”
“佛曰,勤修戒定慧,息来贪嗔痴。商业至上的社会,人们容易产生执念,不达目的不罢休,达到了目的又不满足,总在攀缘,在欲而不得,世间烦乱纠结于心。修佛修人,说到底就是个消除我执、持平常心的过程。你们都知道,比起物质的富有,内心的丰盈才更珍贵。个人修炼的过程是寻找智慧的过程,在寻找智慧之前得先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快乐所在,这个过程就是人生修炼的过程。司马施主找到他喜欢的奇石,方施主找到他喜欢的雕塑艺术,高施主找到了他喜欢的中医,吴施主在他喜欢的平台上努力精进。
你们按着认准的方向追寻,这个过程中能得到快乐、得到智慧,就是最大的成功。”
司马宁再提一问:“我们几人中高作家修行好一些,是不是非要住山、独处、打坐、静思,才能得到修行的善果?”
“住山,这毕竟是极少数人的选择。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处处都是修行场。比如说,适当的独处、打坐、静思,包括你们平时所说的发发呆,都是修行的方式。司马施主你一个人观石赏石、与奇石对话,方施主创作雕塑作品经长久构思后运斤如风的过程,还有你们在一起谈论艺术、谈论中医养生之道,等等,都是极好的修炼。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人会放下对外在世界的攀缘,回到对大自然的体悟和观察、对内在生命的觉察上,这就是《黄帝内经》讲的‘独立守神’。人在‘独立守神’的状态下,心气平和,持平常心平常态,不仅能滋养浩然正气,还有养精、养气、养血之功。神、魂、意、魄、志各守五脏,神在内守,人就在健康快乐的状态。古老中医早就讲清了这个道理,这一点,高施主深有体会,想必你们也有所悟。”
吴唯道:“听了法师开示,受益匪浅。”
方逸群插话:“吴唯老弟,你就直说了吧,有幸听法师教诲是难得的机会啊!”接着又对法师说:“吴唯老弟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仕途上有作为有前程的人,最近面临提升副秘书长的大事,想听法师指点。”
吴唯道:“没有没有,那还是没影的事。”
法师说:“有固然好,吴施主还年轻,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能做更多的事,那当然是于己于社会都有益的好事。你们年轻人不是有句话吗?一时到不了的叫远方,不再重现的叫过去,实实在在要面对的只有当下。认识到这一点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就是说要安心做好当下的事,不为身外之物纠结,既要有进一步的勇气,还要有退一步的从容。至于晋升之事结果如何,如何面对,想必吴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了。”
高亦健惦记着不要耽误如真法师做功课,朝司马宁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不多耽误法师的时间了,回去再好好思悟法师的开示。”
司马宁起身合掌谢道:“谢法师启蒙。”
四人一同谢过法师离开落云溪。
“今晚方教授要在君临阁摆宴,3点钟咱俩先去参观雕塑基地。”
又是一个愉快的周末,高亦健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接到司马宁的电话。方逸群要请客已经嚷嚷一阵子了,但定在君临阁有点意外,这地儿刚开张不久,宰人特别有创意有魄力。但听司马宁口气已经确定,只好说:“君临阁?这是要大放血的节奏啊?那我到学校来接你?”
“你两点到学校,逸群说了他开车来接咱们,免得到时个个找代驾。”
到学校后才知道,方逸群不仅仅是因为市政雕塑项目挣了钱,还有一件雕塑作品获得了日本一项赛事的奖项。高亦健问:“是哪件作品?”
司马宁笑道:“还记得石馆里那件‘鲲鹏展翅’不?方教授和你一样,对这尊奇石特别看重,说这块石头给了他灵感。去年用风化千层岩雕了一个女性的躯干,起名‘贵妃醉酒’,运到日本参加一个什么国际大赛,竟然获了奖!”
“你看过这件作品吗?”
司马宁摇头:“没有,作品还没有运回来,也可能就地给卖了,我只看到这张照片。”说着打开手机调出照片,高亦健一眼看去就感受到了作品的冲击力。那是一段没有头颅没有四肢的女性躯干,没有用玉石、玛瑙什么的,甚至连汉白玉都没用,用的是风化千层岩,局部精雕细琢,整体上大刀阔斧,利用风化千层岩的纹路裂窍,彰显出唐装下的细腰丰胸,石裂的曲线和微妙的弧度竟格外彰显了贵妃醉酒后摇曳生姿的美感。高亦健不由得叹道:“方教授对于形体美确实有独特的眼光和感悟,这个无头贵妃怕是世上的唯一,不获奖才怪。”
方逸群带了弟子吕梁亲自来接司马宁和高亦健。不到3点,车就到了校门口。上车后方逸群说:“吴唯这会儿还有事,晚上直接到酒店。咱们先去雕塑基地看看。”
车子开上二环路才发现撞进雾霾里了,大堵车随之形成。汽车像一溜屎壳郎在路上爬行,停几分钟爬几步。能见度极差,一切都被包围在雾霾中。吕梁纳闷:“奇了怪了,刚才开过来时路况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起霾了?”
雾霾突袭把人搞愣了。坐在副驾驶的方逸群打开窗户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连忙关严实了,愤然骂街:“×的,这霾怎么说来就来,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高亦健安抚道:“淡定。着急只会使人更加烦躁。近几天都是两三点到五六点这个时段起霾,只不过今天似乎特别重。”
往前瞅,看不见红绿灯,长长的车阵没有尽头,好不容易挪动个十几米后又趴下不动了。方逸群百无聊赖,举起手机说:“听听我学生发来的段子: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在街头牵着你的手却看不见你。”接着又感叹道:“对于雕塑人来说,更远的距离是我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却看不见自己雕的是什么。昨日就发布了橙色预警:秦西市空气中的PM2。5严重超标,位居全国第二,今天怕是第一了。”
开车的吕梁是方逸群弟子中比较能干的,是雕塑基地的主力,这会儿他是最着急的了。往前看,看不见红灯,只能看见前方车一个模糊的屁股,队伍不知有多长。虽说离基地只有几公里,但没有个把小时怕是到不了。
司马宁知道这时越说话会越烦躁越糟糕,没参与议论、吐槽,只偶尔发一声国骂,但心里也是越来越着急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等了几个红灯,车子挪动了几百米。吕梁烦躁地扭动身子,渐渐坐不住了,轻声对方逸群说:“方教授,我憋不住了,得下车。”
方逸群说:“你下去能怎么样,站在当街尿吗?”
吕梁:“可是我实在憋不住啦!”
方逸群看着吕梁脸都憋紫了,侧着一条腿,咧着嘴哆嗦,便打开工具箱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吕梁。吕梁把袋子扯了几下觉得挺结实,回头望了望司马校长和高亦健,红着脸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方逸群捂着鼻子说:“别啰唆了,趁现在车不动赶紧解决了。”
吕梁摸索了几秒钟,响起一阵儿轻微的尿流声,一股浓烈的新鲜尿液的臊味弥漫车厢。
方逸群打开窗户,吕梁弱弱地说:“老师,对不起。”
真像方逸群说的那样——站在自己雕的作品前看不见雕的是什么——进雕塑基地后站在一排排作品前只能看到些模糊的轮廓,走马观花扫了一遍,方逸群说:“算了算了,屋里喝茶。反正算不上什么艺术品,不过是养家糊口的活路。”
“看这阵势,方教授的作品要占领全市啊?”司马宁指指大棚里排成一排的唐代人物雕像。
方逸群笑笑:“全指着李白、王维、白居易这些哥们儿扩建基地呢,你看看现在连个像样的厂房都没有,要盖一个可控温控湿的正规厂房,添置一些器械、仪器,还得一大把钞票。”
“会有的,厂房、仪器都会有的。”高亦健拍拍方逸群肩膀,“那就该悠着点儿,去那个君临阁干啥?才开业没多久,手艺咋样不知道,宰人可是一流。”
方逸群一甩长发:“那不是一回事,今天这顿饭可是一点儿都不能降格!那个没胳膊没腿儿的杨贵妃能赚点儿日元回来,司马校长的功劳有多大?你和吴唯都是社会名流,请你们喝顿酒可不是小事。”说着从柜里取出几瓶茅台酒、几盒中华烟塞进提包里,交给吕梁:“酒店离这儿不远,咱们溜达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