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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论别是一家言（第5页）

说得很霸气。可是想想《江城子》的曲风，却让人啼笑皆非。

试问花间格调，郑卫之音，却如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

想来肯定请高人另外谱曲了，而且还找了乐工重新定调，所以才能“吹笛击鼓以为节”，不然，如何“壮观”得了？

既然词风与曲牌明明不相从，苏太守想让军中将士高歌猛进，那何不换个更豪放大气的调子，比如《破阵子》之类，何必定要以《江城子》这靡靡小调来填词呢？

比如李清照就特别注意不同的主题选择不同的词牌，闲情偶趣选用轻快的《如梦令》，相思之调选择幽怨的《怨王孙》，闲情雅思多用《浣溪沙》，宫中祝词须用《庆清朝》，夫妻别离选用《凤凰台上忆吹箫》，闺思是《点绛唇》，咏梅是《玉楼春》，新春《念奴娇》，重阳《醉花阴》，七夕《行香子》，元宵《永遇乐》，词风曲牌，连同四季节令，都若合符节，牌名与内容严丝合缝，词与曲自然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这便是词曲相从，清浊得宜。

但是苏东坡就没办法这么讲究了，只能记得住如《江城子》曲调什么的，就只好不考虑了。

幸而有军中乐官为他遮羞，倒也捣鼓出了一首旷世佳曲来。

于是苏太守再接再厉，没多久，又用同一词牌再填了一首纪念亡妻王弗的双调：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的意境清晰亲切得让人心疼，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想落泪。

词是绝妙好词，然而就曲风而言却更加离谱，因为是悼亡词。

艳词、军歌、悼亡，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三种情绪，竟然用同一个词牌来完成，岂不把唱曲的愁死！

由此可见，苏轼初涉词坛时，只换情绪不换词牌，是标准的“不靠谱”。

这样的词，只重文字不论曲风，“哀声而歌乐词，乐声而歌怨词”，只分平仄四声，不论宫调律吕，所以只算是“句读不葺之诗”，根本不能叫作词。

但是因为苏轼才气冲霄，名重天下，《江城子》悼亡词又写得脍炙人口，闻者落泪，想不红都难。所以此调迅速风行，且被后人效仿，追和无数。

据统计，两宋以《江城子》为词调的词作有近二百首，且自苏轼后再作《江城子》者，皆为双调，可见苏轼词的受追捧的程度。

同时，苏轼作《江城子》的典型案例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很多词一词多名，或是同一个词牌名下有多种变调的现象。

虽然苏东坡为豪放派肇始，李易安为婉约派扛鼎，但是这对师祖与徒孙间，还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的。尤其李清照，有意无意悄咪咪地在跟师公淘气，玩些步韵填词的小游戏暗中较劲。

“和韵而似原唱”的事苏东坡常干，往往弄得原作者大为尴尬。如今李清照也挑战了一回祖师爷。

战果如何呢？两首同牌小令回答你，孰高孰下，见仁见智吧：

点绛唇

苏轼

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

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点绛唇·闺思

李清照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附：李清照《词论》

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时新及第进士开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隐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惨沮，与同之宴所。曰：“表弟愿与坐末。”众皆不顾。

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名士忽指李曰：“请表弟歌。”众皆哂，或有怒者。及转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罗拜，曰：“此李八郎也。”

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靡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

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

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

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

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