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暮冬时节,岭上瑞雪纷飞。广东罗浮山黄龙洞黄龙观内,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血迹斑斑,盖龙门派领袖白龙道人,近与少林洪熙官等大战,阵亡身死,其师弟于云梅、邱应道二人,亦重伤残废,全派弟子,逃避一空也。
当洪熙官等胜利南归羊城大佛寺之后,龙门弟子李寿山、吕茂龙二人,亦为洪熙官所剑伤,愤师兄之被杀也,决意继续努力,为师兄等报仇。独黄龙观主黄真人,则以伤残太甚,主张妥协,与李寿山等力争。黄真人大怒,下逐客令,李寿山、吕茂龙二人,悻悻然负伤出门而去。
于云梅有女弟子曰周小红者,年华双十,貌美如花,武技亦颇不弱,与姐姐周小燕同学技于于云梅之门,不料其姐周小燕,亦于战乱中逝世。周小红痛恨殊深,决意为姊复仇,于李寿山、吕茂龙去后,禀过师傅于云梅,然后退出观前,只见李寿山、吕茂龙二人在前,缓缓而行。
周小红高声叫曰:“李师叔、吕师叔慢行。”
李寿山、吕茂龙回头望见周小红,齐声曰:“周师侄,汝来何为?岂与我等同往复仇耶?”
周小红上前曰:“然!侬奉师尊之命,协助两位师叔,为姐姐复仇。两位师叔何去?”
李寿山曰:“黄真人既然下逐客令,我等何有面目在此逗留。现在唯有到白鹤观来,暂住一时,待我身体痊愈之后,再设法向洪熙官报复而已。”
周小红曰:“如此亦佳,奴决随叔叔前往也。”
三人乃望白鹤观而行。来到观中,白鹤道人门徒,痛其师之惨死,然以武技低微,无可如何,今见三人回来,立即接入,辟室为三人作居停。
李寿山因洪熙官剑下留情,所伤虽重,未致毕命。光阴荏苒,岁月如流。疗养两月,剑伤已愈,精神复元矣。李寿山既然痊愈,便想复仇之计。
时已腊尽春来,罗浮山上,春风吹拂,百花竞放,小鸟吱吱而飞唱,草木欣欣而向荣。李寿山派人前往华首寺,侦查洪熙官等行踪,则已返回羊城大佛寺两月矣。李寿山乃偕吕茂龙、周小红二人,取道前往羊城,设计向洪熙官报复。
是日,三人来到东莞县属石龙镇外,经过路旁土地庙前。有一妇人焉,年约四十许,身穿布服,状类乡妇,坐在大树下,面前燃着元宝蜡烛之属,复有纸人纸马,贴于树干。妇人手执草席,喃喃自语,将草席逐条撕出,反手掷于背后,过路之人,远远望见,绕道而行。
李寿山等三人,茫茫而行。将到土地庙前,李寿山老于江湖,一见此妇,猛吃一惊,急偕吕茂龙、周小红退后,退至五六十丈外,坐在路旁小息。吕茂龙、周小红二人急问李师兄何为忽然退后?李寿山遥指树下之乡妇,谓二人曰:“此妇人正在此间作法害人也。此乃左道旁门之术,茅山道士多精此术,故俗称此曰茅山。今此妇在此撕草席,殆必有人与彼有血海深仇,故在此施术以报复。遇有施此术者,生人勿近,近则将不祥。故行人皆避,我等亦不宜明知故犯也。”
周小红曰:“李师叔亦擅此术欤?”
李寿山曰:“我只知此术能害人,但不谙其中奥妙也。”
周小红曰:“若李师叔谙此术,则洪熙官之血海深仇可雪矣。”
吕茂龙曰:“哦,李师兄虽未习此,但此妇人既擅此术,何不俟彼施术完毕时,随之至家,求彼代我等复仇,则不必再求他人矣。”
李寿山大喜曰:“此计亦妙。我看此妇满面忧容,衣服朴陋,必非富贵中人,而又与人有杀夫杀子之仇者,故用此术以报复也。若用金钱赒恤之,然后向之请求,想必允助我等者。因周师侄同属女流,易于讲话,待此妇施术完毕,汝先向此妇探询可也。”
周小红点首。三人乃在远处相候。俄而,遥见此乡妇已将草席撕毕,始掩面痛哭一场,恨恨而去。周小红急尾之,李寿山、吕茂龙二人随后,潜随乡妇而行。至一村落之中,乡妇入一陋屋内,顺手将门掩上。周小红乃上前叩门。
俄而木门开处,一人出迎,非为乡妇,乃一老翁也。此翁年已七十,面貌慈祥,衣服褴褛,家境颇为困苦。老翁见周小红为一女子,诧问何事?
周小红曰:“老丈在上,小女子姓周名小红,乃福建人也,偕两叔叔,因事前往羊城。路经此地,时已入夜矣,因此欲在府上借宿一宿,房钱照奉,望老丈勿却也。”
老翁视周小红及李寿山、吕茂龙三人一会,曰:“舍下地方浅小,泥土卑湿,家俱复不多,恐有辱小姐矣。小姐如欲借宿,老夫可带汝前往乡中书舍,尤胜在舍下也。”
周小红曰:“老丈不须客气。我等走江湖之人,餐风宿露,滋味已惯,但求一椽,以蔽风雨便足矣。”
周小红言罢,即自怀中取出白银十两,双手奉上,娇声笑曰:“此戋戋者,聊以奉老丈作房钱之资,并请老丈代购鸡酒裹腹耳。”
老翁见白银灿然,似不愿收下,继而微叹一声曰:“小姐,老夫亦江湖行走之人,本不应受小姐银物,无奈小儿与小孙皆惨死,剩下老夫寡媳,环境穷困,故不得不赮颜受下耳。三位请进入舍下小坐,待老夫命媳妇往购鸡酒,以奉贵宾便是。”
老翁言罢,即接过周小红之白银,迎三人入,过天阶,直至中堂,则屋内陈设,木卓竹椅,简陋非常,殆一贫苦人家也。老翁延三人在中堂坐下,向堂后高呼家嫂,有贵客来访也。一女子声音自内应,继而足音跫然,步出中堂,赫然为顷间撕草席之乡妇也。周小红等急起立为礼。礼毕,老翁交白银与乡妇,命往购鸡酒。乡妇领命而去。老翁请三人坐下,彬彬有礼,不类乡农,而言词朗爽,胸怀磊落,似是惯于行走江湖之人。
四人坐定,周小红曰:“老丈,今日承蒙款待,奴家等感激不胜。未知老丈贵姓高名?”
老翁曰:“老夫姓钱名龙山,乃此地人也。三位贵客,亦是以行走江湖为活者乎?”
李寿山曰:“原来是钱老丈,失敬失敬。晚辈等虽非以卖技为生,但亦武林中人,游荡江湖,无所事事,言之殊堪惭愧也。”
钱龙山曰:“老夫睹客官等熊腰虎膀,英气勃然,已知是英雄人物矣,但三位眉宇间,似含有隐忧者。老夫与三位陌路初逢,本不应提及此事,但彼此既是同气相投,不妨互相研究也。”
李寿山闻言,微叹一声曰:“此事说来话长矣。晚辈等本是龙门派弟子,我姓李名寿山,这两位乃我之师弟吕茂龙,与师侄周小红也。此乃我门羞辱悲惨之事,本不应说及,今应老丈垂问,不妨将此事之经过,为老丈言之。我龙门派与少林弟子斗争之事,谅老丈为行走江湖之人,想已知之矣。”
钱龙山点首曰:“老夫已知之矣。”
李寿山曰:“近者,少林弟子洪熙官等,竟乘夜潜入罗浮山黄龙观内,与我门弟子剧战一场。我等因力量不敌,被洪熙官等惨杀多人,几乎全门覆没。剩下我等三人,休息两月,欲南下羊城,设计报复此仇而已,不意在此与老丈相遇,此亦天假之缘也。”
钱龙山曰:“李师傅,贵门之遭遇,可谓惨极。但老夫之环境,亦与李师傅相似。嗟夫,两年血海冤仇,今日才得伸雪耳。”
李寿山乃乘机叩问曰:“龙老丈,晚辈有一事,颇不明白,望老丈明以教我。顷间晚辈行经土地庙前,远见令媳在树下撕一草席,逐条撕出之后,向背后掷去,究竟是何意思呢?”
钱龙山叹曰:“就是老夫顷间所说,两年血海冤仇,今日才得报复也。贱媳王氏,所施者乃茅山术也。此术创自茅山道士,能于千里外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但祖师遗言,非有血海深仇者,不能以此术害人,否则将自食其报也。”
李寿山曰:“然则老丈亦有仇人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