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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龙曰：“余今初败，意乱心烦，你等在此寺中居留数日，待余伤势略愈之后，再与你等细细商量便是。”

徐君可等唯唯。李志龙言罢，向涵一辞别，离开方丈室，回到禅房休养。光阴荏苒，转瞬又过六日，李志龙胸部伤势，已痊愈矣。是日也，李志龙新伤初痊，乃出岳麓禅院前散步。徐君可、孟超文二人，随侍在后。三人在寺前缓缓而行，仰望南岳风光，依然如旧。

三人信步前行，来至南岳山腰之白云峰下，三面环山，中有一谷，瀑布飞腾，下汇成潭，下流之山麓，成一小溪。潭之四周，树木葱茏，茅舍隐约，小桥流水，别有天地，风景乃至幽绝也。

李志龙偕徐君可、孟超文二人徐徐行前，直入谷内。时已暮春时节，杂花生树，落叶满溪，逐水而流。李志龙等沿溪而行，过小桥。瀑布之旁，深潭之侧，桃林数亩。桃花已落，桃子熟矣，累累满树。茅舍三五十家，筑于桃林之中。

李志龙久居衡山，知此地是南岳有名之桃花村，村中有武师曰江善仁者，精通武技，名震三湘，与李志龙及一名赵奉公者，共称为岳岭三英。江善仁亦年已六十矣，妻早丧，挈女江小桃居于此，自号曰桃源居士，辟地数弓，以耕植为活，闭户课女，怡然自得。

当下李志龙信步游山，来到桃花村外，忆及其友江善仁，乃偕徐君可、孟超文沓入桃花村内。村中小孩，睹三人至，跳跃欢迎。李志龙来到江善仁茅舍之前，适江善仁在草堂上课女，见李志龙至，急起而相迎，接入草堂之上，为礼既毕，分别坐定。

江小桃年已十八矣，生长于山明水秀之乡，明艳聪慧，面如桃花，随父修文习武，练得一副好身手，当下奉茶而前，低声浅笑，叫声：“李伯伯用茶！”李志龙点首受之。

茶罢，江小桃退入后堂。江善仁睹李志龙面有不豫之色，诧问：“志龙兄不见多时，何以面色青白，愁眉深锁，似有不快之事，是何故欤？”

李志龙叹曰：“善仁贤弟，说起此事，惭愧之至。贱躯抱恙多日，近始略痊，今日起来无以自遣，特偕徒孙入山散步，顺道来访吾弟耳。”

江善仁诧曰：“志龙兄隐居已久，不问尘世，何来惭愧之事？玉体违和，岂冒风寒也欤？”

李志龙苦笑曰：“若冒风寒而抱恙，当不至惭愧于心。非冒风寒，乃因为一长沙武师罗大鹤者所败，被伤胸部，负伤在床也。”

江善仁曰：“奇哉！志龙兄之内家气功，久已驰誉于世，千斤重力，亦不能伤贵体。此罗大鹤究有何能，而使贤兄负伤欤？”

李志龙曰：“余虽不才，但素负善受击之名，但今竟为其所破，盖余所遇者，乃劲敌也。小徒谌四，贤弟亦识之。此事之缘起，乃因辰州有一教书匠曰言永福者，本是武人，早岁云游中原，至嵩山下，为一拳师所挫，失败回来，遂弃武就文，以舌耕为活，课余之暇，创一拳法曰八拳，自诩为武林中绝技，授徒长沙罗大鹤，罗大鹤再传长沙胡鸿美、杨先绩、陈雅田、黄胖四人，数年来，声誉渐翅。小徒谌四，得余传授击之术，闻四人之名，诣长沙相访，不料为陈雅田毒手相加，伤折胸骨，无法复续，遂成废人。余恨其出手之毒，缺乏武人美德也，乃亲赴长沙，将陈雅田、杨先绩二人挫败，再找罗大鹤，欲与研究八拳拳技，但罗大鹤外出未回，余祇得先回此间。十日前，罗大鹤突来与余较量，余初以为彼之八拳，当以拳见长，拳之击人，其力纵巨，亦祇属外家硬派功夫，决不能伤我毫末，遂毅然应战。不料罗大鹤竟以掌来攻，其掌在余之胸膛一印，掌劲疾击余胸，余遂觉胸膛剧痛，气功被破，负伤而败矣。”

江善仁亦诧曰：“根据志龙兄之言，八拳当以拳击为重，但今竟以掌击见长，且志龙兄之气功，早已驰名天下，今彼竟以一掌之力，破贤兄之气功，则其技当有过人之处，殊值一加研究者也。”

李志龙闻言，暗念江善仁之技，亦称上乘，彼虽闭户隐居，不问世事，但彼素好研究拳技，今彼既为此言，正好乘势邀之前往长沙，与罗大鹤一较高下，乃谓之曰：“余虽败于罗大鹤之手下，终认为八拳一技，实有研究之价值。其发拳也，迅疾而稳重，其步法也，变化无穷，柔刚并济，攻守兼施，余阅人多矣，从未见过拳法紧密如八拳者。善仁贤弟如有兴趣研究者，余当陪你前往长沙，再晤罗大鹤也。”

江善仁曰：“弟亦有此意，明早即偕志龙兄前往便是。”

李志龙暗喜。江善仁命小桃置酒，款待三人于草堂之上。饮至午后未刻，李志龙始别江善仁，率徐君可、孟超文，自回岳麓禅院。濒别，江善仁约于明早在禅院相见。一夜无语。

翌日，江善仁果命其女小桃，谨守门户，然后挈僮而出，到岳麓禅院。则李志龙与涵一方丈，已在院中相候。涵一与江善仁亦为素识者，当即接入客厅之内，分别坐定。

涵一方丈曰：“江施主惠然而来，欲与李居士前往长沙晤罗大鹤乎？”

江善仁曰：“然。昨闻志龙弟言及罗大鹤之拳，超卓绝技，其掌法更非常了得。老夫性嗜武技，遇有名手，不惜跋涉山川，切磋研究。故闻罗大鹤之名，欲一睹其技耳。”

涵一曰：“此武林中人所应有者也。但衲推测，罗大鹤既负时于湘中，除其技有过人之处外，其品德亦必为世所推崇。否则徒有勇而无德，必不齿于江湖人士者，其声名亦无如是之重也。志龙居士与江施主，亦为岳岭英雄，衲雅不欲因此小事，而使名誉有损，江施主亦许衲偕行否？”

江善仁曰：“方丈之意，是否欲作鲁仲连？”

涵一曰：“此当然也。衲闻武林中有搭桥无父子一语，江施主今谓赴长沙与罗大鹤研究武技，衲窃以为两雄相遇，即无研究可言。所谓搭桥无父子者，一经交手，虽亲如父子，亦决不讲交谊，而拚个你死我活。今江施主与罗大鹤斗，胜负虽未知属于何方，但同是武林中人，冤家宜解不宜结，故颇以为不可耳。”

江善仁曰：“方丈之言，似是而非。今罗大鹤恃强击伤志龙弟，更重伤其徒谌四，此仇若不报复，则于志龙兄之名誉大损。此非我等以杀戮为乐，但情势迫人，不得不为耳。”

涵一大笑曰：“江施主勿怪衲冲撞。据你之言，你此次赴长沙，乃欲寻仇雪恨，而非志在切磋也。我佛向以慈悲为主，而两位又尝皈依佛门，何独不悟此中道理乎？两雄相遇，必有一伤，衲与君等为友，不欲见此流血事件耳。”

李志龙曰：“若此，我岂不是有恨难伸，而名誉无法恢复乎？”

涵一又大笑曰：“所谓爱与恨，乃烦恼之源泉。所谓名与利，亦孽障之所寄。两位皈佛已久，岂不悟其中道理？我佛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爱恨名利，皆抛九霄云外，自然心灵洁净，孽障不生。怡然终老，岂不极乐？且以李居士前日之伤势而言，罗大鹤并非决心与君为敌，故其手下留情，否则掌劲一印，君之脏腑，早已尽烂矣。故衲劝君等还是以忍耐为佳，不可逞一时之气，而贻百日之忧也。”

涵一方丈之言，深具至理，说到江善仁、李志龙二人豁然大悟曰：“方丈之言，可作警世晨钟。鄙人等闻此，顿开茅塞，今后不以复仇为念矣。但八拳一技，名著湘中，必有其可研究之处。方丈既肯与余等偕行，欢迎之至，藉方丈之力，折樽于言永福、罗大鹤之间，得觇八拳之堂奥，则感激不尽矣。”

涵一曰：“君等能以切磋为目的，不以报复流血为事，此衲所乐闻也。衲当尽绵力，使君等与言永福、罗大鹤等，化干戈为玉帛。”

李志龙、江善仁道谢。是日早餐过后，涵一方丈果然布服芒鞋，偕李志龙、江善仁等，离开岳麓禅院，取道直到长沙而来。既到长沙镇罗馆，则罗大鹤尚在辰州言家示回，涵一和尚乃偕李志龙转到辰州。一日前后，已到言家村，问得言永福之居址，登门拜访。

是日也，言永福方与罗大鹤、杨先绩、陈雅田三人，共在草堂中饮酒。时已将近黄昏，夕阳西下，蒙童早已放学回家。言永福等，正在白鸡黄酒，浅斟低酌之际，忽见涵一和尚带着五六人，飘然而入，直趋阶前。罗大鹤等抬头一望，认得其中一人，乃南岳李志龙，其二乃谌四之门徒徐君可与孟超文也，不禁暗叫一声：“李志龙又来寻仇矣。”乃从厅间一跃而起。杨先绩、陈雅田二人，亦放下酒杯等，起迎于堂侧，暗暗防备。

独言永福与数人未尝谋面，睹一和尚偕众入来，而罗大鹤等又暗作防卫之势，颇为错愕，徐徐而起，抱拳为礼曰：“大师与各位，今日惠临寒舍，蓬筚增辉。请问大师法号何名？有何赐教呢？”

涵一和尚合什曰：“阿弥陀佛。施主是言永福先生否？”

言永福曰：“然，老夫便是言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