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钧曰:“然也。言永福与其徒罗大鹤,因十年前之小事,竟誓言与我不共戴天。我若不筹法自卫,必为其所杀。今谭老师不肯以绝技相传,且离我而去,我必为彼师徒所杀。谭老师乃一长者,岂忍见我死于彼獠之手耶?”
谭家六确为一忠厚长者,睹王大钧凄然之状,心良不忍,沉思一会,乃谓之曰:“王贤弟处境,亦殊困难。无已,老夫为你想一妙法。你欲自卫,必先求一破八拳之技。老夫曩年,识一少林僧人曰海川和尚者,武技精通。彼有一技曰虎鹤双形者,乃南派拳术,乃以虎鹤两物之形态而演成者。虎势取其猛,长于进攻,其气属刚。鹤形取其柔,善于防守,其气属柔。两形混合,乃成一技,柔刚并济,攻守兼备,与言永福之八拳,乃有异曲同工之妙。若得此拳,或可与八拳一较高下矣。”
王大钧曰:“谓问海川和尚现在何处?未知彼肯录俗家弟子否?”
谭家六曰:“海川和尚前在京师,素享盛誉,关内外名师,慕名求较技者,月凡数起,均为海川所败。端王曾聘为武术西席,习少林拳,寖假为介绍于各王公大臣之间,均以一觇海川之英姿为幸。近因年,已退隐林泉,返回嵩山少林寺去矣。”
王大钧曰:“未审海川大师亦肯收我为徒否?”
谭家六曰:“此则看你有此缘否矣。余今回川,临别之日,与你书信一缄,你持此至嵩山少林寺,叩见海川,当有所获。别矣,后会已无期。”
谭家六便写介绍信一封,交与王大钧,飘然而去,返回峨嵋山去。王大钧接过书信,暗暗沉思。当十余年前,在嵩山下王家庄任武术西席之时,获识一少林僧人曰法儒和尚,乃一酒肉僧人也,时到山下市集饮酒,王大钧亦常到镇上,因与相稔。距今虽已十余年,想法儒尚在少林寺,仍有到市上买醉也。王大钧想至此,乃即执被起行至嵩山下。
王大钧离此已十余载,王家庄与郑家庄,仍是屋瓦栉比,楼阁巍峨,庄外树木,依然一样葱茏。但王亚洪与郑元公,已死去多年,今日重来,乃有人面桃花之感。王大钧来到市上,僦居于逆旅之中。十年人事几翻新,市中人多有不识王大钧者。
王大钧既住下,询诸逆旅侍者,识少林僧法儒和尚否?侍者曰:“识之,法儒现每日尚有到市上买醉也。”
王大钧暗喜,在逆旅度宿一宵,翌日午间,到市上逛游,冀与法儒相遇。至关帝庙旁之德昌饭肆,见一僧据案独酌,视之,果法儒也。王大钧大喜,急入肆中相见。
法儒与王大钧初见之时,年只二十许,今则四十许人矣,时正自斟自饮,忽见一虬髯大汉至,抬头一望,依稀认得是当年王家班教头王大钧,乃老友也,大喜,急起而让坐曰:“哦!师父不见多年,何以忽然回来,岂又再受王家庄之聘,重操故业乎?”
王大钧曰:“非也。我之来,专为拜候法儒大师。知你必在此买醉,故来相访,今果然也。”
法儒曰:“你寻我有何贵干?”
王大钧曰:“此地人多,非谈话之所,我与大师先谋一醉,然后觅地详谈便是。”
法儒应一声:“亦得!”即命店役加肴添酒。
二人相对而饮,饮至黄昏将近,始会账出门。王大钧引法儒至逆旅,回到房中,把门关上,然后对法儒曰:“请问大师一声,少林寺中是否有海川和尚其人欤?”
法儒曰:“然,乃寺中方丈也,前曾漫游京师,前后二十载,近年始回来。王师父何以忽然问及海川?”
王大钧叹曰:“我与大师一别多年,其中曾经历过不少惊险之事,险些为仇家所杀,无命再与大师相会矣。”
法儒问何故?王大钧曰:“我在此间王家庄任教之时,曾与湖南人姓言名永福较技。言永福败于我手,认为奇耻大辱,誓必复仇,乃遄回湖南,创一拳法,曰八拳,授一徒曰罗大鹤,武技不弱,乃命罗大鹤找我狙击,劫我镖车。我尝数次与之相角,不幸均败于罗大鹤之手,幸逃避迅速,得以无恙。现罗大鹤仍四处追踪,与我势不两立,我若不急谋应付之方,终有一日,必丧于罗大鹤之手。暗念罗大鹤之八拳一技,惟少林拳中之虎鹤双拳,可以破之,闻海川和尚精于此技,故特来此,欲求海川收录为徒,授予此技耳。”
法儒大笑曰:“难矣。王师父年纪非轻,且为俗家,海川和尚近年已不将技传授于外矣,故王师父所求,必遭摈拒。”
王大钧曰:“我友曰谭家六者,为峨嵋派弟子,自谓与海川为稔友,写介绍函于我,而呈海川,想海川必予俯允者。”
法儒曰:“谭家六之信何在,可先予我过目,再为你设法可也。”
原来法儒和尚,虽为空门中人,却是尘心未了,酒色财气,无法摆脱,只以无大过失,故得安于其位,未被逐出山门,因与王大钧臭味相投,交情颇厚。
当下王大钧将谭家六之信与法儒展视,只见信中略谓,敝友王大钧,性嗜武技,虽以习技多年,但未尝得拜名师,深以为憾,素知大师武技超卓,勇迈绝伦,其虎鹤大形一技尤为其中之冠,因特介绍大钧投拜大师之门,敬乞推屋乌之爱,赐予收录,则感同身受矣。下署谭家六合什。
法儒阅罢,掷信于桌,哈哈大笑曰:“王师父,谭家六虽与海川方外交,但又不见已多时矣,未知海川之性情,近已大变矣。你若持此信前往少林,必然失败。”
王大钧问何故?法儒曰:“海川自京师回来之后,不知因何感触,已不将武技传于俗人,前有数人到寺投拜,均遭拒绝。谭家六与海川前虽交厚,恐亦遭婉拒耳。”
王大钧闻言,不禁眉头皱起曰:“若此,岂不是大失所望?”
法儒曰:“是又不然。我在少林多年,深知海川之性情,我先问王师父一句,你是否立下决心,欲进少林呢?”
王大钧叹曰:“大师与我为稔交,我亦不妨明言。我为性命安全计,不惜任何牺牲,亦须投身少林。如其不然,将来死于罗大鹤之手。”
法儒曰:“王师父真是不惜任何代价欤?”
王大钧曰:“当然!”
法儒笑曰:“既然如此,我来为王师想一妙计,必可得海川收录。”
王大钧问何计,法儒低声曰:“我少林最痛恨者乃满人,因少林祖师多人,曾遭满人惨杀也。海川自京师回来之后,对满人更切齿痛恨,大约在京师时受尽满人间气之故。王师父可以乘此弱点,如此这般,必得海川怜惜,收录为徒矣。但你必须削发为僧,方易成功。”
王大钧曰:“削发为僧乃易事耳,如大师虽已削发,其饮食起居,非如人家一般乎?只求达到目的,削发与否,固无关重要也。”
法儒曰:“王师父既肯削发,你明早上山,依计进行便是。”
王大钧点首,法儒乃辞去。翌日清晨,王大钧果从法儒之言,取一褴褛衣衫穿,再取泥泞于身面,散开发辫,做成蓬头垢面之状,挟破竹筐,直上嵩山,来到少林峰下,少林寺前,卧于寺前石阶下,长嗟短叹。早有守山僧人,上前干涉,王大钧不肯离去,互相争吵起来。惊动起海川和尚,询问寺僧何事?寺僧报吿,谓有一乞丐,卧在寺前,驱之不去,故争吵耳。
海川曰:“我佛以慈悲为主,切不可动手打人。”
寺僧曰:“然则驱之不肯去,将如何办理?”
海川曰:“本寺尝业丰富,乃十方常住之地,此人想非欲行乞者,你等引彼来见我。”
寺僧领命而出,俄而果带王大钧至方丈室。王大钧暗喜,一见海川,便即拜倒座下,叩首曰:“大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