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顽强生长的短篇小说
一
七十多年前的1942年5月2日,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国文学会作过一个精彩讲演,他讲的专题是关于短篇小说的创作。这篇大约六七千字的讲稿,我在1985年读过第一遍之后,又陆续读过五六遍。我敢说,从来没有一篇任何别的作品让我读这么多遍。我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感悟,都在为自己持续写短篇小说加油,加油。一谈到短篇小说,我都会油然想起沈从文先生的这篇讲稿。有沈先生的讲稿在,我不大敢讲短篇小说。请允许我先把沈先生的讲稿概述一下,给自己壮壮胆。
沈先生讲到,当时有人认为短篇小说没什么出路了,短篇小说的光荣成了过去时,再写短篇小说就是落伍,甚至是反动,所写的作品就要受到检查,扬弃。他把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作比,说长篇小说铺排故事不受限制,可以铸造人物,承载社会流变,得历史意义和历史价值,更能从旧小说读者中吸引多数读者。他把短篇小说与戏剧作比,说戏剧娱乐性多,容易成为大时代中都会的点缀物,能繁荣商业市面,也能繁荣政治市面,所以不仅好作品容易露面,即使本身十分浅薄的作品,有时说不定在官定价值和市定价值两方面,都被抬得高高的。就中唯有短篇小说,既难成名,又难牟利,且决不能用它去讨个小官儿。社会一般事业都容许投机取巧,用小力气收大效果,唯有短篇小说是个实实在在的工作,玩花样行不通,擅长政述的人决不会摸它,天才不是不敢过问,就是装作不屑于过问,在这种情况下,沈从文总结出了短篇小说的“三远一近”,即:与抄抄撮撮的杂感离远,与装模作样的战士离远,与逢人握手每天开会的官僚离远,渐渐地却与艺术接近了。
几十年过去了,沈从文也已逝世近三十年,他的这篇讲稿不但没有过时,给我的感觉,它的现实感和针对性似乎都更强烈。在这个新兴电子媒体风起云涌的数字化时代,在市场商业大潮不断推动的娱乐化、实用化时代,短篇小说由于写作难度大,消耗心血多,不易和影视接轨,娱乐性、实用性不强,经济效益低,使得它受到越来越多的轻视的挤压,以致其生长的土壤更加贫瘠,得到的光照更加微弱,生长的空间愈发狭小。原来写短篇小说的作家,现在有一些作家不写了。有的年轻作者绕过了短篇小说的训练,一上来就写长篇小说,还说什么“扬长避短”。写长篇不可非议,但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好,它容易千万误解,使人们误以为长篇的长是艺术之长,短篇的短是艺术之短。其实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在艺术上各有千秋,谁都不能代替谁。牡丹花代替不了桂花,桂花也代替不了牡丹花。
在一个关于短篇小说的座谈上,我除了向推荐沈从文的讲演,还斗胆提出,在目前情况下,写短篇小说要具有短篇小说的精神。我把短篇小说的精神概括为五种精神:一是对纯粹文学艺术不懈追求的精神;二是勇于和市场化、商品化对抗的永不妥协的精神;三是耐心在细部精雕细刻的精神;四是讲究语言韵味的精神;五是知难而进的精神。对每一种精神,我都有一些想法,或者说有着切身经验的支持。如果展开来讲,我有可能会把话讲长,把“短篇”讲成“长篇”,所以就不展开讲了。反正我对短篇小说的现状和前景并不悲观。从全国各地的文学刊物看,每期都有一定数量的短篇小说发表。一些热爱短篇小说艺术的作家,仍在孜孜不倦地探索和追求。在新起的年轻作家中,涌现出一批有志于短篇小说写作的作家,他们的写作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还有一些早已成名的作家,他们在写长篇小说之余,从未放弃短篇小说的创作。莫言在接受《中华读书报》记者访谈时就说过:“我对短篇一直情有独钟,短篇自身有着长篇不可代替的价值,对作家的想象力也是一种考验。前一段时间我又尝试写了一组短篇。短篇的特点就是短、平、快,对我的创作也是一种挑战。”
莫言还说过:“写短篇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大家。”先期设立的蒲松龄短篇小说奖,和后来设立的林斤澜短篇小说奖,对于继承中国短篇小说创作的优良传统,表彰当代汉语短篇小说的创作成就,重申短篇小说写作的文化价值,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总而言之,短篇小说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文学式样,在顽强地生长着,存在着。犹如在秋风中摇曳的点点山菊,让人们在不经意间眼前一亮,继而驻足观赏,生出无尽遐想。文学评论家陈晓明的判断是,短篇小说的存在,说明着中国当代文学性的存在。
我本人写短篇小说多一些。从1972年写第一篇短篇小说开始,我已经操练了四十余年,积累的短篇小说有二百六七十篇。比起外国的一些作家,我写得并不算多。契诃夫活到44岁,写了近千篇短篇小说。莫泊桑终年43岁,写了三百五十多篇短篇小说。欧亨利活得岁数稍大一些,活到48岁,发表的短篇小说也是几百篇。仅从作品数量上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写作是多么勤奋。不过我心里也有些打鼓,这几位写短篇小说的大家,他们怎么连50岁都没活到呢,是不是写短篇小说特别消耗人的生命呢!我的创作成就当然不能和他们相比,但让我感到幸运的是,我不但活过了50岁,还超过了60岁。一个人的岁数超过了一个甲子,才写了不到三百篇短篇小说,的确不算多。
其实除了写短篇小说,我还写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写了二三十篇,长篇小说已经写了七部。在长、中、短三种小说中,王安忆认为我的短篇小说写得好一些,她给我写信,鼓励我多写短篇小说,说写短篇小说是需要一定数量的。我的短篇小说不管发表在哪里,她几乎都能看到。在给我的小说集写的序言中,她写道:“我甚至很难想到,还有谁能像刘庆邦这样,持续写出这么多的好短篇。”在分析原因时,她说了三点,一是灵感,二是锻炼,三是天性。比起灵感和锻炼,她认为天性更为重要,说我的天性里似乎有一种与短篇小说投合的东西。王安忆所说的天性,让我觉得有些神秘,我的天性里哪些是与短篇小说投合的东西呢,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被誉为“短篇小说圣手”的林斤澜老师,对我写短篇小说亦多有提携。他为我的短篇小说《鞋》写过短评,还为我的短篇小说创作写过综合性的评论。他说我不吹萨可斯,不吹法国圆调,吹响的是自己的唢呐,是短篇小说写作道路上的“珍稀动物”。还说我“出自平民,来自平常,贵在平实,可谓三平有幸”。还有崔道怡老师、李敬泽等,对我的短篇小说创作都多有鼓励。他们的鼓励,使我坚定了持续写短篇小说的信心,我对他们心怀感激。
有媒体记者跟我探讨短篇小说,问短篇小说的特点是什么?它与中篇、长篇相比,有哪些主要区别?我知道回答这些问题是很难的,弄不好就会像盲人摸象,以偏概全。但人家把问题提出来了,你不回答又不行,我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说,短篇小说的特点就在于它的虚构性,极端的虚构性。它是心中栽花,平地抠饼,在现实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短篇小说意义上的故事,在看似无文处作文。我借用汪曾祺评价林斤澜短篇的话,“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有话则短,无话则长”,来表明自己的说法是有根据的。我还试着对何谓“有话”和何谓“无话”作了解读。我理解,所谓“有话”是指别人已经说过的话,已经写过的故事,已经表达过的思想,现实生活中已经发生的事情。所谓“无话”呢,是指别人还没有说过的话,没有写过的故事,没有表达过的思想,现实生活中尚未发生、但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既然“有话”了,作家就应该当少写,或者说不用写了。而“无话”的地方,才是作家施展身手大有作为的地方,才符合创作的本质性要求,实现作家创造性写作的愿望。
至于短篇小说与中篇小说、长篇小说的区别,我们当然不能以量化的标准,仅仅以小说的字数来衡量,相区别。我打了一个比方,说长篇小说像大海,中篇小说像长河,短篇小说像瀑布。“大海”波涛翻滚,雄浑壮阔。“长河”迂回,曲折,奔流不息。“瀑布”飞流直下,直捣龙潭。这三样东西虽说都是水质,但它们有着不同的形态,不同的任务,不同的审美效果。有作家朋友说,有的短篇小说可以拉长,可以拉成中篇小说,甚至是长篇小说。可是,能不能从一部长篇小说取下一块,变成短篇小说呢?我的体会是不能。因为短篇小说有着特殊的结构,特殊的肌理。写短篇小说有着特殊的取材方式和思维方式。
二
小说写作,包括短篇小说的写作,可不可以教授?对于这个和小说与生俱来的问题,有着不同的回答。不少人强调了作者天赋的决定性作用,认为小说创作不可教授。爱尔兰作家托宾和王安忆都是大学文学系的教授,他们的说法也不尽相同。托宾说过,他的教学工作,就是发掘学生的写作天赋,并帮助学生克服懒惰心理,使天赋得到较好发挥,不致自生自灭。王安忆的说法是,她的教学工作主要是培养学生对文学的兴趣。从他们的言谈里,可以听出他们出言谨慎,对小说写作能否教授都不是肯定的态度。
从我自己学习写作的过程来看,我倒认为小说写作是可以教授的。这个教授分直接教授和间接教授。直接教授是听老师面对面讲解,间接教授是通过阅读作家的书从中获得教益。我喜欢读沈从文的书,等于间接从沈从文那里得到教授。也可以说,沈从文先生是我从未谋面的写短篇小说的老师。这里顺便插一句,出于对沈老的崇敬,在他生前,我很想去拜访他,当面聆听他的教诲。由于怕打扰沈老的安静,也是由于自己的怯懦,我把拜访的机会错过了,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不可否认,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它的规律性,小说创作也不例外。小说作为一种人为制造的艺术,它也有基本的规则,也有规律可循,在操作过程中,也有技巧在里头。有人不爱听技巧这个词,好像一说技巧,就显得机械、小器、技术至上;不够自然,不够自由,不够混沌,就是对小说价值的贬低。其实玉不琢不成器,琢玉的工艺过程必定有技巧的参与,每一位琢玉大师,都是技巧娴熟的高手。不可以想象,把一块玉料交给一个缺乏技术训练的生坯子手里,他会把玉料弄成什么样子。写小说和琢玉有着同样的道理,在写作过程中,材料、劳动和技巧是统一的,只有很好地结合起来,才有望写出完美的小说。
我所知,在我们国家层层举办的作家研修班上,老师们讲宏观的东西、理论性的东西多一些,而讲微观的、技巧性、操作性的东西少一些,没有很好地把创作理论和创作实践结合起来讲。据说美国也办作家研修班,他们的课程内容设置与我们不大一样,他们主要讲创作技术。他们拿来一篇小说,把小说掰开,揉碎,拆成零件,然后把零件一点一点组装起来,使小说恢复原貌。或是仍使用这些零件,组装成别的样子,试试小说能不能出现另一种面貌。通过分析具体作品,他们看看小说怎样开头,怎样结构情节,怎样铺排细节,怎样使用语言,怎样一步一步把小说推向高潮,然后怎样结尾。台湾作家白先勇,在美国用英语写作的华裔作家哈金,都在美国的作家研修班参加过学习,都自称获益匪浅。
我没上过大学,理论修养不够,没什么学问。我想从自己的写作经验出发,尝试讲讲小说创作技巧方面的东西。这次我主要讲短篇小说的写作。
要写出一篇短篇小说,必须先找到短篇小说的种子。在植物界,高粱有种子,玉米有种子,小麦也有种子。在动物界,老虎有种子,熊猫有种子,人也有种子。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凡是生命形态,似乎都有种子。这个世界之所以充满生机,并生生不息,种子在保存信息、进化基因、传递能量等方面,都发挥着不可代替的根本性作用。和生物相对应,短篇小说作为精神性产品,我觉得短篇小说也是有生命的,短篇小说里面也存有种子。和种子说相类似的,有多种说法,有的说成眼睛、内核,有的说成支撑点、闪光点、爆发点,也有的说成是纲,纲举目张的纲。但我还是愿意把它说成是种子。不仅因为种子是形象化的,一提种子,我们还会联想起诸如饱满、圆润、孕育、希望、生机等美好的字眼。如果说种子说仍不尽意,非要给它下一个概念性定义的话,所谓短篇小说的种子,就是有可能生长成一篇短篇小说的根本性因素。
有一点必须说明的是,短篇小说的种子不同于植物和生物的种子,短篇小说的种子只适用于播种和生发,不宜于流传。也就是说,它的使用是一次性的。谁要以为得到一枚短篇小说的种子,就可以一生十,十生百,最后获得大面积丰收,那就有些可笑了。
现在有的短篇小说半半拉拉,干干巴巴,看完了让读者不得要领,得到的只是一堆枝叶和一片杂芜的印象,欣赏心理不能满足,还是一种阅读浪费的感觉。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里面缺乏种子。
好比一棵玉米的胚芽包含在一粒玉米种子里面,一篇短篇小说的胚芽也包含在一粒短篇小说的种子里面。在写一篇短篇小说之前,如果我们没找到短篇小说的种子,就无从下手,就找不到行动方向,既没有出发点,也没有落脚点。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有人恰好住在一楼,楼前恰好有一块空地,这人就把空地开垦起来,想种一棵或几棵向日葵。地有了,肥料有了,墒情不错,日照充足,季节也正当时,可以说别的条件都具备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不是别的,就是向日葵的种子。如果没有向日葵的种子,别的条件都是无效的,一切都是白搭。
为了进一步说清什么是短篇小说的种子,下面我该举一个例子了。请允许还是举自己小说例子,因为我对自己的小说熟悉些,叙述起来方便些。我所举例这篇小说叫《响器》,是我比较得意的一个短篇。响器是一种民族乐器,书面上称为唢呐,在我们老家把它叫大笛,吹唢呐叫吹大笛。我想通过这篇小说,以文字的方式叙述民间音乐的魅力,并表现民间音乐的自然性,以及自然的人性。小说的主人是一个少女,叫高妮。高妮对大笛的声响很是着迷,一听到吹大笛,她就感动得不能自己,不知不觉就会流下眼泪。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吹大笛。她排除重重阻挠,下了千般功夫,受了万般辛苦,终于把大笛学会了,并达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境界。“大笛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与她有了共同的呼吸和命运。人们对她的传说有些神化,说大笛被她驯服了,很害怕她,她捏起笛管刚要往嘴边送,大笛就自己响起来了。还说她的大笛能呼风唤雨,要雷有雷,要闪有闪;能让阳光铺满地,能让星星布满天。”我在小说的结尾写了一个细节:“消息传到外省,有人给正吹大笛的高妮拍了一张照片,登在京城一家大开本的画报上了……有点可惜的是,高妮在画报上没能露脸儿,她的上身下身胳膊腿儿连脚都露出来了,脸却被正面而来的大笛的喇叭口完全遮住了。照片的题目也没提高妮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响器。”这篇小说的种子在哪里呢?就在于结尾处这个关于照片的细节。可以说,这篇由八九千字、一系列情节和大量细节所构成的小说,都是从这颗种子里生发出来的。从表面看,小说像是一步步接近种子,揭示种子,实际上是先有种子,这颗种子事先就埋进我心灵的土地里去了,才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小说才长成一个独立完整的世界。通过这个细节,我还想告诉人们,是人在响器,也是响器在人,其实每个人都渴望发声,都是一个响器。
不少短篇小说的种子大都是一个细节。细节的好处在于它是一个形象化艺术化的东西,到头来还是很含蓄,很模糊,给人许多联想,使短篇小说纸短情长,开拓出辽阔的空间。当然,短篇小说的种子不限于细节,它有时是一种理念,一句哲语,一处景观,一种氛围,或是一个人。这里就不再举例了。
短篇小说的种子结在小说的根部多一些,但它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有时在根部,有时在梢部,有时在中间。有时还有这样的情况,通篇好像都找不到短篇小说的种子,可它的种子又无处不在。
无论怎么说,在现成的短篇小说里寻找小说的种子还是比较容易的,难的是在生活中寻找短篇小说的种子。它不像我们小时候到生产队的菜园里去摘黄瓜,哪根黄瓜是留种子用的,我们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那根黄瓜特别粗壮,旁边还插有一棵艾秆作为留种的标志。对于留种用的黄瓜,我们怀有一种敬畏感,是万万不敢摘的。
三
我早就听说过一种说法,说好的短篇小说是可遇不可求的。这里说得好的短篇小说,我以为指的是短篇小说的种子。这种说法有些宿命的味道,也是讲短篇小说的种子十年不遇,极为难得。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其中含有无可奈何的消极成分,容易使人变得懒惰,变得守株待兔。如果谁要相信不可求,便不去求,恐怕一辈子也遇不到。我们不能因为在生活中寻觅短篇小说的种子难而又难,就不去寻觅。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去苦苦求索,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们通常所说的深入生活的过程,我理解就是寻觅小说种子的过程,让人苦恼的是,短篇小说的种子像是在和我们迷藏,我们很难捉到它。我曾在一家报社工作,“深入生活”的机会多一些,有的朋友知道我业余时间喜欢写点小说,就愿意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意思是给我提供素材,让我写成小说。我到某个矿区待上几天,有的朋友跟我开玩笑,说我回到北京又可以写几篇小说了。我理解朋友的好意,只是笑笑。我想对他们说,写小说要有种子,没有种子,那些奇人奇事连狗屁都不是。
别说刚刚听来的故事,有的故事在我肚子里存了好多年,我隐约觉得里面有小说的因素,似乎可以写成一篇小说,可因为我找不到小说的种子,我把故事扒拉好多遍,迟迟不能动笔。好多事情都是这样,它在我们心里存着,让我们难以忘怀。我们觉出它是有价值的,只是一时还弄不明白它的真正价值在哪里。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不定哪一天,里面所包含的种子说不定突然就成熟了,像九月里焦芝麻炸豆一样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找到了短篇小说的种子,不等于我们已经拥有了短篇小说,要把种子变成小说,还要进行艰苦、复杂、勤奋、细致的劳动。我在前面说到,我们在楼前的空地里种了向日葵,从种下那天起,我们就得牵挂着它,天天操着它的心。它破土发芽后,不等于万事大吉,中期和后期的管理也要跟上,除草,施肥,浇水,松土,一样都不能少。如果发现嫩叶上生了腻虫,还要喷点药,把腻虫杀死。向日葵棵子长了多余的杈子,也要及时打掉。反正我们得帮助向日葵排除干扰,让向日葵正常、健康生长。
这就涉及到短篇小说怎么写的问题,也就是短篇小说的写作方法问题。关于短篇小说的写法,有过多种不同的说法,有代表性的说法有这样几种:一说用减法;二说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三说用平衡法或控制法。说法不同是好事情,它体现的是文无定法,和而不同。我对以上三种说法都不太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