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儿曰:“少林寺僧,共一百三十余人,诚如大人所说,尽是武林名手,若徒以满汉军攻坚,纵能获胜,亦难免有寺僧漏网,逃亡江湖,为害将来。据奴才意见,除选集天下名师,武林健者,及大批满汉军精锐,将少林寺前后左右,严密包围外,再用毒矢火箭,在少林寺四周放起火来,扰乱寺僧耳目,大军乘势杀入,寺僧虽然凶悍,亦必一网打尽也。”
陈文耀大喜曰:“大师之计甚善,余当按照进行也。”
陈文耀即命范天符、王家英二人,持着密令,赶赴洛阳,檄调河南总兵骆天祥,率领汉满军三万人,并备毒矢火箭,火炮弹药等,限本月廿七日前,到达嵩山南麓,三十日登山,乘着当夜月黑风高之时,进攻少林寺。
河南总兵骆天祥奉到陈文耀密令之后,立即召集各路兵马,弓箭手炮兵等,凡三万余人,暗暗开拔南下。廿六日薄暮,已到嵩山南麓,分别扎营。骆天祥来到别业之内,晋见陈文耀、张近秋二员,请示机宜。
陈文耀出马宁儿所绘之少林地图相示,命分兵二千,暗伏于少林寺后之山上丛林中,把守隧道出口,以防少林弟子,从此逃脱;其余二万八千人,分兵十路,把少林寺四周严密包围,先用火炮轰击,继用火箭射入,引起大火,然后由马宁儿率领十名殿前侍卫,与精锐清兵五千,从正门杀入;十路人马,分路接应;对付少林寺僧,多用毒矢,避免正面接触;一切作战大计,限于三十日以前办妥,即晚四鼓,发动总攻击,张近秋与骆天祥亲自前往督战,不得有误。
骆天祥与张近秋等奉命之后,立即依令进行。三十日清晨,各事已备。早饭过后,大军启行,由骆天祥、张近秋率领,十名侍卫随行,浩浩荡荡,马宁儿引路,杀奔嵩山少室峰而来。黄昏时分,来到山腰,休息一会,继续登程。三鼓刚过,少室峰已遥遥在望。月暗星沉,山风凄厉。少林寺楼台错落,殿宇云连,隐隐于夜色深沉之中,宁静如死,预兆暴风雨来临之前夕,必有一番之沉寂者。
黑头陀天然和尚近日已接得郑君达之妻妹郭秀英、郑玉兰姑嫂密告,谓有大队清军从洛阳方面,密调南来,用意不明,提防对少林寺发动突袭。黑头陀闻报之后,下令全寺僧人,日夜分批防守。郑君达、蔡德宗、胡德第、李式开、方大洪、马超兴、朱国亮、邱凤翔等,都是少林寺里,一流人物,乃命率领寺僧八十人,把守大雄宝殿与寺前石牌坊一带,迎拒正面来攻之敌。其余二百余人,由黑头陀指挥,分别防守寺内左右与后花园,并接应寺前郑君达等。分配既定,各僧分头进行。少林寺内外,战云密布,大战旦夕爆发。
月之三十日,四鼓时分,郑君达手执红缨枪,腰挂护身刀,带领着蔡德宗等八十名少林英雄,在寺前逡巡,忽见石牌坊下之松路上,人影幢幢,如蚂蚁一般,在黑夜里缓缓而来。
郑君达知清兵果已迫近,急下令八十余名寺僧,伏在寺前林内与石牌坊后。郑君达、蔡德宗等,挺着刀枪,握守着石级两旁。
松路上之人影,将到石牌坊,忽然停下。郑君达正自疑惑间,乍闻轰轰巨响,红衣火炮,火焰冲天,向少林寺内轰击。左右两边,火箭四煌,向少林寺集中发射。大雄宝殿上,首先起火;十八罗汉堂与藏经阁,继续焚烧,而火炮仍不断猛烈轰来。
火箭继续射至。少林寺前后左右,清兵喊声大振,杀呀杀呀之声,震动整个少室山上。郑君达等,守着寺前,镇静应付。马宁儿、范天符十人,带着五千清兵杀到。郑君达大喝一声,从石牌坊后杀出,挺起手中红缨枪,向着马宁儿咽喉刺去。
马宁儿是夜,挺着一根双头棍,见郑君达缨枪刺来,急施展起浑身本领,来一招秦琼递锏架式,把双头棍向上斜斜一招,招住缨枪,棍之下端,顺势向郑君达膝盖上一插。郑君达急把右马收起,缨枪再向马宁儿心窝猛刺。马宁儿双头棍招着,进马飞脚,蹴向郑君达下部。郑君达卸马避过,翻枪刺来,枪法高强,银光闪闪,在火光中,若瑞雪飞舞。马宁儿竭力应战。
那一边,范天符、王家英、李孟鸿等十名侍卫,蜂拥而前,向蔡德宗、胡德第、李式开、马超兴等,猛烈围攻。五千名清兵,刀戟如林,前仆后继,四面猛扑而来。火炮轰轰,火箭飕飕,连绵不绝,继续向少林寺内轰击。
寺内火头四起,烈焰冲天。黑头陀指挥寺僧救火,不料二万余清兵,分头杀入,郑君达等众寡难敌,且战且退,退入少林寺内。马宁儿、范天符等,奋勇冲入,杀上大雄宝殿。郑君达等从殿侧退入殿后。马宁儿等,衔尾追击。少林寺内,展开一场惨烈战斗。从四鼓杀至天将黎明,少林寺尽成火海。寺僧多人,焦头烂额,或遭毒矢射倒,死亡枕藉。
黑头陀见清兵势大,四面道路已断,急下令寺僧从隧道逃生。寺僧百数十人,逃入隧道内,向寺后撤退,不料来到隧道之出口处,门外已被清兵堵塞,无法逃出,被困隧道之内,进既不能,退亦不得。清兵赶到,取干草火药,投入道内。浓烟弥漫,百数十名少林僧人,可怜尽死于隧道之中,壮烈牺牲矣。
郑君达等当下被马宁儿等追赶,退至藏经阁前,四周大火,数千清兵,向前杀到。忽然哗喇一声响,藏经阁前,原挂着一块木匾,匾广三丈,上刻“参太宏化”四个大字者,斯时忽然堕下,向郑君达、蔡德宗等十三个和尚迎头打落。郑君达等唉的一声,被压在大木匾之下。藏经阁上之火屑,纷纷跌下,大木匾烘烘起火。
马宁儿等追到,鼓掌哈哈大笑曰:“郑君达!曾记否当日,诬我调戏汝之妻妹,致累我闭关三月,无面目见人。今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亦应有之报也。”
马宁儿言罢,以郑君达、蔡德宗等必无幸免,便率领清兵,继续杀入。
火乘风势,风助火威,庄严壮丽之少林寺,遂付之一炬,尽成瓦砾之场矣。
张近秋在少室山下五六里外督战,见少林寺全部焚毁,寺僧无一生还,大功告成,便鸣金收兵,再在山上搜索一会,始带领人马,高奏凯歌,返回嵩山之下,向陈文耀报告。陈文耀大喜,当夜即在别业内,摆设盛筵,为各人痛饮庆祝,杯觥交错,美女如云,尽情欢乐。
不料天未绝少林。当陈文耀、张近秋、马宁儿等兴高采烈之际,少林寺之余烬中,有物蠕蠕而动。原来郑君达、蔡德宗、胡德第、李式开、马超兴、方大洪、朱国亮、邱凤翔等十三个少林弟子,被“参太宏化”之大木匾堕下,压在地上之后,十三人当堂昏去。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蔡德宗首先悠悠苏醒,浑身麻痛,睁眼一望,只见身在大木匾之下,木匾为藏经阁前之石阶废杉所阻,幸得死里逃生,望见郑君达、胡德第,与已同一命运,乃伸手抚其额,仍有微温,不禁暗喜,深庆大难不死,革命大业,尚有一线希望也。
蔡德宗欲将木匾托起,无奈匾上为瓦砾乱石所压,出尽生平气力,仍未能移动其分毫,自忖今番不死于乱箭中,亦不死于火焰,竟在木匾下压着,活活饿死,殊不值得。望见同压在匾下的郑君达、胡德第等,奄奄一息,沉迷不醒,不禁长叹一声,今日英雄气尽矣!正自嗟叹间,忽见木匾下左方,有阳光射入,浮坭瓦砾之属,堆置其间,乃伏地爬进,试以手推浮坭,应手而出。
蔡德宗大喜,继续将浮坭瓦砾推出,挖成一洞,乃从洞爬出,幸能逃出匾外。举目一望,只见偌大寺院,只剩下颓垣断石。余烬未熄,白烟缕缕,自瓦堆中上升。寺僧遗骸,焦头烂额,纵横于瓦砾堆中,惨不忍睹!幸得死里逃生者,唯木匾下之十三人耳。
蔡德宗急自洞口复入匾下,将郑君达、胡德第等十二人,逐一拖出,负至附近林中急救。至黄昏日落,十二人始相继复苏。此十三人,则蔡德宗、胡德第、李式开、马超兴、方大洪、郑君达、朱国亮、邱凤翔、刘大宝、邵德昭、马鸿英、黄云烈、洪尚武。
十三人中,只蔡德宗、胡德第、方大洪、马超兴、李式开五人,仅受微伤;其余八人,负伤沉重,痛楚呻吟。黑头陀等,已不知踪迹。殿宇什物,全部付之一炬。十三人束手无计,幸清兵已去,只得躲在林中,度过凄凉之一夜。山风凛冽,砭骨如割。苍天似乎有意与十三名少林英雄作对,四鼓时分,更细雨霏霏,衣履尽湿,饥寒交迫。
好容易捱至晨鸡报晓,天已渐明。蔡德宗暗念,长居于此,终非久计。山中猎户,不少与少林寺僧有交谊者。少室峰之西,有一地云林谷,白云缭绕,绿林拥翠,幽静绝俗。谷中有赵家村,人口百余,茅舍数十。村中有兄弟猎户曰赵龙、赵虎,与少林寺僧时有往还。今在穷途末路之际,就近前往投奔,暂避一时,待各人伤愈后再作打算。
蔡德宗想既定,乃与微伤之寺僧,负郑君达等而行。十三人蹒跚前进,爬山越岭,穿林越溪,正午时分,始到云林谷内。赵家村人,见少林寺僧,连忙接入。
赵龙、赵虎兄弟收容十三人于赵氏大宗祠内,赠以药物饮食,使各人疗伤。蔡德宗等颇德之,但以郑君达等受伤过重,虽经多日治疗,仍无起色,势渐沉重,八人相继逝世。只剩下蔡德宗、胡德第、方大洪、李式开、马超兴五人,健康恢复,痛清廷之不义,马宁儿之叛反,张近秋、陈文耀之卖国也,咬牙切齿,誓继黑头陀之志,号召天下志士,驱逐胡虏,还我江山,先从陈文耀、张近秋、马宁儿下手。
一日,蔡德宗等五人,拜别赵龙、赵虎,离开云林谷,望嵩山下行来。恐清兵缉捕也,昼伏夜行。第三夜薄暮,来到山下市集外,五僧暂伏山上林中,初更既过,天色昏黑,始继续前行,来到市外,飞身跳上民房屋上,飞檐越瓦,进入市中。
市内有关帝庙,庙中司祝曰陈启明,与少林寺僧素洽。五僧乃飞身入关帝庙,拜访陈启明于后楼之内。陈启明治酒饭款待五人。
酒饭过后,陈启明叹曰:“五位大师之遭遇,可谓惨绝尘寰。千年古刹,付之一炬,殊可惜也!今者,陈文耀、张近秋等,尚在山中别业内。清兵仍驻于附近未去,市中逻者密布,搜索少林遗裔。大师等来此,危险实甚也。”
蔡德宗曰:“少林此次惨败,纯是马宁儿背叛,引狼入室。陈文耀、张近秋二人,身为大汉人民,竟甘作胡虏鹰犬,残杀同胞,亦可诛也!衲等誓必杀之,得手之后,便远走高飞矣。”
陈启明亦有心人,嘉蔡德宗等五人之志,愿代其侦查陈文耀、张近秋等之消息。蔡德宗五人,则藏于庙后小楼上,静候机会下手。
光阴荏苒,转瞬又过三天。是夜,陈启明回来,潜告蔡德宗,谓陈文耀已回北京去;张近秋、马宁儿与四个侍卫,则尚在嵩山山麓一所别业之内;清军大部,亦回洛阳,尚有三五千人,在山下驻守;此别业亭台楼阁,美奂美轮,乃现任兵部侍郎李宏佑之嵩山别墅;张近秋所以迟迟未去者,尚欲擒拿散布在各地之少林弟子也。
蔡德宗大喜曰:“张近秋与马宁儿,亡无日矣。”
蔡德宗等在嵩山居住多时,对于附近之形势,知之最稔,乃向陈启明问明路径,决定明夜前往下手,杀此仇人。
第二天晚上,初更已过,月色微明,蔡德宗、方大洪、胡德第、马超兴、李式开五人,携备单刀干粮,向陈启明告辞,从关帝庙内,飞身而出,跃在右邻民房瓦上,施展起飞檐走壁功夫,向圩外而去。五人轻功超卓,着瓦无声,身轻如燕,转瞬间便已越出墟外,跳落茫茫山野,朝着嵩山东部飞驰。行不十里,遥见前方灯光闪闪,旌旗招展,人影幢幢,知是清军防地,乃转向北行,扳藤附葛,绕道而前。
一路上,山风凄厉,夜色迷茫。五人久历江湖,武技超卓,一腔热血,勇气百倍,不避艰险。五鼓时分,来到一处,瀑布淙淙,溪水潺潺,小桥绿树,内有人家,朱门画栋,楼阁巍峨,灯光掩映于红花绿叶之中。蔡德宗等认得,正是兵部侍郎李宏佑之别业也。别墅外有帐幕数座,张于桥畔林前,乃清军之兵营,用以保护张近秋者也。
蔡德宗等窥望一会,乃从左方密林中,向山上潜进,绕到别业后之山上,已晨鸡报晓,晨曦微矣,乃向山中爬上,在密林里藏身,伺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