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旁的饭馆、理发店、商店,人们纷纷驻足,聆听这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对身旁人说,自己家的亲戚也进了那个厂……
这时,缫丝厂大门口的仪式已经完毕。方文贺陪同柯书记和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一同前往车间参观。
进到缫丝车间,一行人立马感到一股高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整个车间通过锅炉管道输送热水,水汽蒸腾,经过化学处理的蚕茧在水里氤氲着浓郁刺鼻的熟茧味道。
宽敞的车间里,当头放着一台试缫机,后面并列五排立缫机。煮茧车间送过来一桶一桶经过蒸汽渗透和高温水煮的茧分配到每台立缫机的操作台。缫丝工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操作台,她们不仅要看机床当头的索绪锅,不时用谷穗刷子在里面搅动索“你小声点!”何立秋不满地责备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们有些事是政策覆盖不到的地方,不一样也要去求别人吗?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明白吗?”
何立秋注意到夏莉莉已经讲完了,好些人朝他们看过来,忙微笑地走过去,将一行人领向其他车间。
夏莉莉抬头的方向刚好正对着方文贺,她一直悄悄地注视着何立秋和方文贺,再看着何立秋领着人离开,一脸疲惫的厂长方文贺还站在原地沉思。她能感受到他在生气,甚至有些愤怒……对这个自己称呼“叔叔”的厂长,她突然心生一丝怜惜。
值班班长过来敲了一下她的头。“漏绪了!”值班班长提醒道,“你看啥呢?心不在焉的。”
“哦!我看厂长呢,他好像蛮可怜的……”
夏莉莉抿嘴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蚕茧在她面前的水涡里打着转,被水汽冲起来又压下去。
值班班长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人家堂堂一个厂长要你可怜?”
“厂长怎么了?厂长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夏莉莉看了方文贺一眼,说道。
“何况全厂那么多的事都要让他来管,怕是有三头六臂也操不完心,他咋不可怜?”
“你还是操心索绪吧!粗细不合格扣工资的时候就没人可怜你了。”值班班长说她。
她忙收回目光,在水涡里翻卷浮沉的茧亦如她无法平静的思绪。
方文贺缓了缓,追上一行人。领导们已经站在建了一大半的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这不乱弹琴嘛!”方文贺哭笑不得,“你说这十个都放在机关,我这机关用得了那么多人吗?这不是摆明了让我养闲人嘛!”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何立秋说,“那些人来了,你安排活难道他们会不干?什么叫养闲人呀!人家劳动局的同志很尊重你才让我告知你实情。就正常分配,不给你打招呼你不一样得接收嘛!”
方文贺听了更生气:“你的意思是,他们让你知会我一声是吧?真是的,这算什么事?我科室就那么些业务,现在的干部职工都分工明确。他们来了可不就是多余的吗?哦,每天来了没事干,都看报纸,谝闲话,喝茶?我把他们分到车间,他们愿意吗?”
他不喜欢这种办事方式。这样的人在机关,管理起来话重不得轻不得,难道让他方文贺堂堂一个厂长以后要把这些人当爷侍候不成?
何立秋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人来报到的时候把话挑明,既然到了厂里,不管是谁介绍来的,是谁招来的,都必须服从厂里的规章制度。领导亲戚更应该以身作则对不对?刚好你厂里开业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大量招工,到时候,你现在的总务科、财务科、党办都需要增人的嘛!”
方文贺无奈地摇头:“用不用得了那么些人我知道,你也知道……行了,不说了。”
何立秋不再理会他的情绪,又嘱咐道:“财务科分了个女子,我特别交代你一下,姓韩,原先倒也是在造纸厂干过一年半载。”
“哼,正正经经招工招干不行吗?真是……”
方文贺一生气,嗓门大了几分,引得几位领导诧异地转头看向他俩。
希望你将这十二个字落到实处。”
他拉着方文贺站到更远处,指着路那边的一排排厂房说:“你回头找搞宣传的人将这十二个字落到楼顶上去,要让每一个从厂区经过的人都能看到。”
方文贺说:“我马上安排!”
柯万屹点点头:“创业容易守业难!从现在开始,方厂长你要明白,县里偌大一份家业交给你,你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你自己的了,都是这个厂里的!你要考虑成本,要在有效时间里见到效益,要看着机器运转,要看着每天的产品保质保量地生产出来,要盯着销售科从现在开始联系省外贸出口公司和其他省市的同行,了解市场才能开拓市场。你明白吗?”
方文贺和一旁的何立秋听了他的话,心潮澎湃,一时入了神。
寒露一过,倾盆大雨在黎明突然而至。
这天一大早,方文贺带着吕蒙巡视完几个车间,见工人都安全上岗了,这才放心地让吕蒙带两个保安去巡视厂区外围。
到厂长办公室门口,方文贺正将雨衣往廊檐下的护栏上搭,一抬头就看见角落站个女子。齐耳短发,的确良衬衣,蓝布裤子,中规中矩的衣服鞋袜配着脸上滴溜溜转的眼睛,让方文贺一下子联想到革命电影里的区公所妇联主席。
“你找谁?”
“是方厂长吧?您好!我叫韩秋燕,找您报到来了!”那女子一听他问话,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像一个拧紧了发条的玩具青蛙,两步就到了方文贺面前,对着他鞠了一躬。
方文贺惊讶地后退两步。
“韩秋燕?”他把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起一周前开幼儿园门口了。
有人问:“这里为什么还没完工?”方文贺正要回答,何立秋抢先道:“当时建厂只下拨了三百来万,我们为节省经费用氮肥厂旧址改建,但厂区东扩,两栋宿舍楼的建设、设备购置等,费用根本不够,所以后期建幼儿园、澡堂和母子楼宿舍的钱方厂长只能通过贷款来补充。前期因为贷款一直没到位,原材料供应方欠账太多,所以不得已停工了快一个月,导致今天配套没有完工。开业前,为了收茧,方厂长可是把自家住的房子都卖了。”
在场领导一听,纷纷向站在后面的方文贺投去赞许的目光。
柯万屹走到方文贺身边,恳切地跟他握手,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这一握给予了方文贺无限温暖和力量。
现场领导当即安排下去,要尽快联系财政协助解决缫丝厂开业期间的债务问题,必须全方位保证缫丝厂每一天的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