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贺急了。
“供销社倒闭那谁负责收茧子?我江城缫丝厂的原材料供应怎么保证?”
“供销社不管了,政府没说不管呀!你急什么,不是还有县蚕桑工作领导小组,还有经委嘛!”何立秋说,“你现在去找方海,听说昨天晚上分管蚕桑农业的副县长和经委、计划局的负责人在开会研究这个事。具体怎么操作,你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方文贺去找方海,得知他去了计划局。方文贺又追到计划局,在门口候了半个小时才把方海等出来。
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也标志着市场经济时代已然来到。江城缫丝厂一下班成百上千的自行车大军齐刷刷冲出大门的壮观景象也逐渐发生了改变。用方文贺的话讲,就是随着社会一起进步了。
先是有人买了助力自行车,接着有人买回更时髦的摩托车,一发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溜烟就能让你只闻其声不见车影,威风极了。在小小的江城,这样的现代化装备无疑带着炫耀和霸气的身份象征,能买得起的当然是家境优渥的一批人。
所以这天早晨,当吕蒙骑着他花了一万五从省城提回来的雅马哈大摩托嘎的一声刹在方文贺脚边,炫酷地取下头盔时,方文贺并没有感到吃惊,而是乐呵呵地点点头,赞了声:“好!”微笑着像平常那样招呼了一声,继续往办公室走。
“恭喜呀!”吕蒙将头盔挂在把手上,扯了扯身上的夹克,“全县就奖励了两个人,那么大一笔奖金,昨晚上兴奋得睡不着吧?老大,说说呗,你准备怎么处理这笔奖金?要不要我带上我们家小雅,一起帮你花花?咱们组团来个出国游,怎么样?”
方文贺一听,站住脚,佯装警告道:“别胡咋呼!昨天开会就我们两个人参加,我可跟你说,你别给我弄得全厂皆知!”
正说着,韩秋燕从外面走过来笑着招呼他:“方厂长早啊!
方厂长拿了大奖,今天要请客的吧!”
吕蒙朝方文贺翻了翻眼睛,笑作一团。
韩秋燕这样一说,方文贺就知道自己昨天在五一劳动节优秀企业表彰大会上领到十万元大奖的事肯定已经传开了。政府给企业负责人个人大奖这事,本身在全县就算头一遭。好在自己有心理准备,也没打算隐瞒亲戚朋友和同事,见吕蒙笑得眉飞色舞,便打趣道:“我要像你这么年轻,倒是可以跟你一样兴奋,毕竟十万元可不是小数目,说‘天上掉馅饼’都不为过!可惜呀,你保证蚕茧质量。所以,基于财力、物力、人力多方考虑,县里决定由县蚕茧购销公司授权蚕技站再成立一个收购公司负责收烘茧子。”
方文贺听完,悬着的心落下来。
但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方海说,因为税务局和乡政府都反映这两年村上各项税收完不成任务,所以,这次会上就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收购公司在各乡重要卡口设立茧站,由乡政府、税务和收购公司配合,一方面保证鲜茧不出乡,干茧不出县,另一方面趁着蚕农卖茧的时候直接把税费扣下来。欠银行的贷款,银行也要借机回款。
“这样绑定收税蚕农能高兴?”方文贺有点担忧,“农民除了卖卖鸡蛋和粮食,卖茧钱就是最大一笔收入了。听说现在各种税收可不少,这样连带扣税虽说是无奈之举,方便税务和乡政府收税,只怕也会打击到蚕农养蚕的积极性!”
“本来也没有万全之策。”方海苦笑,“就这些具体实施方案,都是开了两三个会才定下来的。不过,爸,江城缫丝厂的原材料保障,县蚕茧公司会放在第一位的,您放心好了。”
“难哪!”方文贺叹道,“市场经济冲击和通货膨胀,导致市场疲软,国家经济困难,地方财政吃紧,县供销社的倒闭就是一个警示!小海,你说得对,事业单位以及像江城缫丝厂这样的厂矿企业、养蚕的农民,乃至我们每一个个体,都可能成为大形势下被殃及的池鱼。”
3.一大笔奖金
五月的江城,各种电子产品和电器商铺在新城街道上如雨方文贺一怔:“不拿?”
“对,不拿,把钱捐出去!”方海说,“可以捐给厂里。
厂里一年要做的事很多,用钱的路子也多,除了采购,还有发福利,搞活动,进行基础建设,交水电费……哪处都要钱。这样,厂里科室其他管理干部也不会说闲话。”方文贺听了方海的建议,半晌没说话。他第一次突然感觉自己的思想境界不如儿子,有对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窃喜,也有获得儿子理解与支持的轻松。
得知方文贺要把十万元捐给厂里,吕蒙大吃一惊。五一劳动节优秀企业表彰大会他是同方文贺一起参加的,规格很高,全江城获此殊荣的只有两人。表彰会上,省市领导都来了,据县经委现场通报,江城缫丝厂连续三年上缴利润超过三百二十万元,被省人民政府、省外贸局、省丝绸进出口公司联合授予省经济明星企业称号。也是基于这个贡献,才给予优秀的企业负责人高额奖励。从最开始的上缴利润一百万到三百多万,企业一步一步做起来,做成全县人民的骄傲,这与企业负责人的能力是分不开的。这一点,从建厂伊始就跟随方文贺的吕蒙深有体会。且不说方文贺对工人的亲近,处处为工人利益着想,就是他对自己的狠劲儿,其他人就做不出来。因为对生产质量把关严苛,很多人说他过于较真,但无论加班到多晚,他都会在车间一直陪着。别人只操心一项业务,他要操心全厂,大到出口的销量,小到工人的孩子上托儿所,但凡经过他大脑思考的东西,他都要坚持到结果出来。
领奖现场,吕蒙看着方文贺器宇轩昂地走上台,激动得泪流满面。人人都瞧见台上的方文贺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只有吕蒙注意到他那不知不觉已完全灰白的头发。
说的旅游,那是我准备退休之后才干的事。”
“那你倒是说说看,准备怎么花这个钱哪?”吕蒙不依不饶。
“捐了。”方文贺说。
说罢,不再理会吕蒙,径直往办公室走。
其实,就在昨天领完奖和儿子方海一起回家的路上,方海向他祝贺的同时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