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再回你家吧!我们都没参加过舞会呢,你肯定也没见过,难道你不想留下来看人家是怎么跳舞的?”夏莉莉说。
海玉当然很想看,即使不懂城里人怎么跳舞,哪怕见识一下热闹场面也行。她最不喜欢人家嘲笑她乡巴佬,虽然同车间姐妹有时候在茶余饭后开玩笑才这样口无遮拦的,但她还是感觉被人小瞧了,以至于原先在家大大咧咧的性格如今变得干啥都小心翼翼了。
晚上的米饭和两三样炒菜对于还在当学徒的海玉来说稍稍有些奢侈。为了节省点,她只要了二两米饭和一个炒菜,花了八毛钱和四两饭票。
回到宿舍,房间里的姐妹各自为晚上的舞会奔忙,杨海玉好半天才从人家嘻嘻哈哈的言语中搞明白,这种舞会之所以叫联谊会,原来就是帮青年交朋友的。再通俗点来说,跳跳舞,顺便相相亲。为此,厂里工会还特地联系了男工比较多的水泥厂和水电厂。
海玉像个局外人,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准备,她只有两件衣服,一件是身上穿的这件,为进厂特意去城里裁缝铺做的,桃红的灯草呢,不薄也不厚,里面套件衬衣现在穿刚好。另一件是穿了三四年的淡紫色平布衣裳,那是自己当年用一盆桑葚染的布料,虽然颜色已经旧得不像当年那样好看,但她自己却非常喜欢。一想到家里父母和哥哥的辛劳,她就没了买新衣服的念头。
窗外阳光和煦,她决定独自出去转转。
刚走到楼下花园,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吕蒙。
不知为什么,自进了厂,杨海玉一遇到吕蒙就会心跳加速,满脸通红。吕蒙脸上那几分痞痞的笑,总让人不禁怀疑他在憋着什么歪点子。杨海玉当然知道他是好人,而且还是一个喜欢她的好人。也正因为这一点,她架不住“做贼心虚”呀,老担心其他姐妹看到会乱开玩笑,或许还会嘲笑。她们背过男人扎堆的时候,总是带着嫉妒心取笑各种男人,也取笑她们认为不自量力的乡下女人、风骚的女人以及她们高攀不上只能仰望的女人。她们的话粗俗、直接,常常令海玉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姑娘面红耳赤,避之不及,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撞在她们话头上。可海玉越是躲避,吕蒙越是挖空心思地来车间找夏莉莉搭话,顺便和她说上一根浮丝曲卷,停下转轴,两个手指一挑,断掉的丝头两端就到了她指尖,只见她反手一绕,嘴巴凑过去一咬,结就打好了。整个结丝下来就是一秒钟的事。夏莉莉用手挑起她打的结看了看,打结处断头差不多两毫米,笑着重新启动转轴。
“还可以。不过,我敢说,你这怕是在被窝里练了几百次了吧?继续努力!”夏莉莉亲热地搂了一把海玉的肩膀,笑着说。
海玉得意地翻了翻眼睛。
一阵铃声炸响,下班时间到了。海玉操作台索绪池的茧也恰好缫完,两人迅速将操作台收拾干净,一抬眼,还有好几个立缫机还在转动,茧子没有缫完的人得将涡里的茧缫完才能走。
“看到没?如果没有缫完,泡在这池子里的茧到第二天就不好缫了,颜色也会受影响。所以,得和煮茧工配合好,送茧多了少了都不行。”夏莉莉一边同情地望着那些还没缫完的姐妹,一边教导海玉。海玉认为,这正是莉莉师傅的过人之处,她总能根据一批次的解舒率算出当天规定时间内能缫的茧量。她和每个煮茧工都亲热得跟亲姐妹似的,人家也都买她的账,根据她的速度把控送茧速度,与她配合得默契极了。
3.在春水荡漾的河流上
县城从东到西一路到头差不多三里路,夏莉莉和小芳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骑自行车回家。时间紧张,她们趁着回家吃饭的空,还要挑漂亮的衣服,还要化妆打扮。这个舞会对她们来讲,如同一个盛大的节日。
杨海玉独自去食堂吃饭。厂里伙食一向不错,早班五点半起床后就可以来吃,包子、馒头、油条、稀饭,要啥有啥。中午你,我去车棚骑车,你到厂门外等我,我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说完,不等海玉同意,转身往车棚奔去。
海玉看着他矫健的身姿,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这个长得白皙、相貌英俊、干干净净的阳光青年吕蒙,便这样进入了她的青春。这与爱情有关吗?她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欢愉,朦胧的,怯怯的,像看着一艘帆船从未知的、充满想象的大海驶过来,悄然滑行在春水荡漾的河流上,风吹起鼓胀的帆,她的胸膛也被这种鼓胀填满。
吕蒙把自行车蹬得老快,一路向西,穿过青石板的老街,又出了西门,径直顺着一个斜坡驶入一个狭窄的巷道。巷道两边是高高低低的吊脚楼,楼下是敞开的门脸,有卖豆腐的铺子,有卖包子稀饭饺子的小饭馆,有卖糖果麻花爆米花的小商店,还有卖坛坛罐罐的店铺。
这里没有新城市场里那种毫不掩饰的吆喝声,安静的买卖似有似无。倒是吊脚楼上谁家婴儿哭闹,谁在拉着胡琴,谁呵斥着调皮的孩童,声音嘈杂又亲切,如同误入了烟熏火燎的院子,想伸长脖颈探寻清楚,等着里面的人招呼一声。
“这叫瓮城子。”吕蒙说。
海玉一脸狐疑地问:“为什么叫瓮城子?”
“瓮,就是这坛子模样。”吕蒙弯腰抓起路边一个做泡菜用的土陶坛子,在海玉眼前晃了晃又嘻嘻哈哈地放下。
海玉说:“我懂了,就是这一截巷道的形状像一个瓮。”
瓮城子走到头,视线豁然开朗。眼前被一座钢架桥和连接的山峦分开,靠北是滩地平坝,盛开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靠南是碧波悠悠的汉江,汉江之上,巍然耸立着一道大坝。此时正在开几句。这份心思海玉心知肚明,也每每令她胆战心惊,她真担心吕蒙哪天不管不顾地来拉她的手,或者做出什么其他亲近的举动。
“你要回家吗?”吕蒙问。
他已经离她一步之遥,她抬眼望着他笑了一下,迅速地转过头将视线落到旁边一丛盛开的月季上。月季粉红的花苞被她揪着叶子的惯力一拉扯,浅浅的芳香顿时扑面而来。
“不回去,师傅让我留下来跟她们一起参加舞会,她们回家换衣服去了。宿舍的人也都在说舞会的事,我……想出去转转。”她像个跟家长汇报的孩子一五一十地说。
吕蒙看她圆润的脸颊上瞬间显露出羞怯的酡红,又看了看旁边艳丽的花朵,不由自主地想到“甜美”二字,不禁怦然心动。
“我下午没事,陪你去转吧!”吕蒙说。
“不用。”海玉一口拒绝,看吕蒙愣在那里,察觉到不妥,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沉吟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我是说,你忙你的,我就随便转转。”
吕蒙叹了一口气:“我都说了,我下午没事……你好像怕我似的。你以前不这样啊,我们去过你家那么多次,都是老熟人了……你怕我什么?”
海玉看出吕蒙似乎不高兴,又赶忙解释:“我是特招来的,你又是厂里领导,大家都看着呢!我怕我们走得近了人家说闲话。车间里那些人都说你没有女朋友,她们好些人都说要追你……”
吕蒙被她的话逗笑了:“原来我还这么抢手哇!”
海玉白了他一眼。
吕蒙说:“我明白,你是怕人家说闲话,怕她们都针对你,是吧?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不说。但这会儿也没有人注意到在厂里当着领导。这叫门不当户不对……”海玉说出心里的顾虑。
吕蒙说:“我就猜到你会这样想。”
这时,一只白鹭旁若无人地落到水边。它像一个纤瘦而优雅的美人,一会儿临水梳理羽毛,一会儿探头觅食,一会儿引颈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