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慢踱行,足蹄点开地上僵硬未化的冻土,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浅洼处,薄冰被割裂成细碎的数块,投射着天边漫延的殊丽。
武怀安已维持着一个动作足足大半个时辰,半掀开厚重的厢帘子,看着外头出神。
武二喊了几回也不见应,悄悄眯了眼,脑里不断回想几日前那郎中的话。
大抵意思,同方郎中说的差不离,手段再高明的医者,怕也只能保他两年余。
无端端配了十几帖药家去,车厢里尽是一股难言的药香气。
一日三顿,每顿一大碗黑浓的药汁,喝得武二头皮发麻。现下,他光闻着味儿,喉间就泛呕。连吐出的气息,也挟带难以言状的气色。
蓦地,武怀安泥塑般的身子动了动,转过头来凝视着他。
“待我回衙,无论如何,也要央了大人,拖关系寻个更妥帖的郎中来替你诊治。”
武二心头一热,喉中滚动半晌,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算了吧,阿哥。我命该如此,强求不来的。
我最怕娘哭了,我……你要好好照顾她。
春娘那里,我打算过,再同你细说。”
如交待后事,武二一件件罗列,巨细无遗的同兄长交待清楚。末了,还笑着要他开怀些,“是人总要过这一遭,谁也无法避免,早些晚些罢了。”
武怀安背过身,恢复了先前的姿态,自动屏蔽掉后头传来的一字一句。
风,猛烈的击打着厚重的帘布,揉碎了他的轻声慢语,隐隐约约飘进车里。
“你的人,你自己照顾。”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两人都有强烈的心绪,需要时间来消化。
他的冲击不比武怀安小,胸中仅凭一口硬气撑着,以最好的面貌来宽慰身边的人。现在有兄长帮他承担一分,紧绷的神经,有得到片刻缓解。
晃晃悠悠又几日,武怀安他们到家时,苏春娘刚做好夜饭。
家中只她与赵氏两人,只摆了两碗菜,一荤一素。
那碗炖肉,只叠了个底,估摸着一人吃个两块就没了。
“怎么现在归来的,也没送个信,家里今儿没备菜。你们两个,说走就走,好悬没叫我日夜难眠,尽想着你们背着我作什么怪。”
赵氏面上笑颜展露,埋怨的瞪了他们两眼,忙去灶上通知苏春娘加菜。
院子里种了两垄黑塌菜,苏春娘觑黑择了几颗,切小半块腌肉,炼了油炒。不多时,灶上又重新传来菜香气。
武怀安桌边坐定,拿了筷,挟起一口炖肉吃。
“随意对付口就成。赶了一路,吃过饭,擦洗一把,紧着困觉。有什么话,明日你再找二郎好好说。”
赵氏见两人面有困倦,当即不再多言。放下碗筷去灶上,帮着一道准备。
两个快手菜,不过一刻,就端了过来。
“这焖蛋,昨儿刚从集上买来的。里头放了把晒透的虾仔仁,透鲜。来,二郎,多吃些,怎出去一趟,瘦了这么多。”
边说,边扒了小半去武二碗里,剩下分出一半给了武怀安。最后,盘子被推去苏春娘面前。
该是饿得狠了,兄弟二人只顾埋头胡吃海塞,赵氏嘴里喋喋不休,想再说些什么,见状也只能闭了嘴。
苏春娘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冷炙,转去灶上烧了满满两锅热水。
武怀安早早候在门口,一有舀水声,立时过去帮忙搬抬。
袖口半捋着,露出半支坚实的小臂。青筋鼓动着,整整一大桶热水,在他手里轻若毫羽,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