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的院子是很早之前自己修的两层小别墅,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还有一栋三层楼高的别墅,比他家的气派,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两座石狮铁门的门后,是一个今天看来不伦不类的建筑,有水池有假山有罗马式的水塔还有中式的走廊。穿过走廊,在偌大的客厅里,整整一面墙都是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水粉画,被那一排皮质沙发挡着的角落,还有一只看上去像猫像狗像老鼠的老虎。当年,那个穿着白纱吊带裙的女孩子推开沙发指着角落墙壁上的那个怪物问他,“像不像?”“不像。”他诚实地都不敢看女孩失望的眼神。
他还记得他们在那个四支角都飞出去的亭子里下五子棋,在二楼那间连墙壁都是粉红色的房间里抄作业,女孩跟他分享自己珍藏的《水浒传》108将,女孩用一种既苦恼又羡慕地语气跟他说,“你看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不会画画儿也不会跳舞,你还会弹钢琴。”他耐不住女孩的央求,带着她回到自己家,坐在那台三洋牌钢琴面前忍受了一个下午的折磨。他鼓起勇气说,“我们还是去你家打游戏吧?”女孩儿弹得不亦乐乎,一句话就杀得他面无人色,“没意思,你老是输。”
还有,他得了第一辆山地自行车,她抢过来载着他沿着滨江路一路疯骑,他坐在后面,看着女孩一会脱左手,一会脱右手,一会脱双手,他死死地抱住女孩的腰,暗自下了决心下次一定不会把自行车交到女孩手上。
那个时候他们多要好,可是那又如何呢?岁月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让彼此物是人非。
“妈,以前简建国家的房子现在是谁在住啊?”霍别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在旁边嗑瓜子的母亲。
“不清楚,那房子估摸着都倒过好几次手了吧,刚弄好那会儿多气派啊,现在估计卖都卖不出去。”简家的事在小小的滨海市不算小事,更何况还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邻居。
“那你空了帮我打听一下吧。”
“怎么?你要买啊?前阵听你爸说,我们这巷子都要拆了。这片儿要修新楼盘,不过因为都是独门独院儿的房子,不好拆才一直搁置着。”
“要拆?什么时候?”
“不清楚,现在市里面没钱,说是那么一说,真要拆那不得猴年马月了。我觉得这地方住着挺好,要是拆了,不是只有搬到乡下去住了?反正我是住不惯那些什么电梯公寓的。”
“西市那边的别墅一直空着,你们又一直不去住。”
“说是别墅,跟乡下有什么两样,出个门半天都不了城里,打个酱油还要走三里地,这城里面的别墅哪有我们这住着自在啊,出了巷子就是中心广场,逛街买菜都方便。”
“我说不过你。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吧,空了帮我打听一下那房子现在在谁手里就行。”
“哎,你说简家的事吧,还真是天灾人祸,躲都躲不过。以前多好的一家人啊,钱啊说没了就没了,人啊说死了就死了。我记得你读书那阵跟他家闺女关系还挺好的。出事之后我还找过她妈几次,这两年都没怎么联系了。”
“在西市,嫁人了。”
“啊?嫁人了?咦?我那天听谁说的,好像每次回来都她一个人,我还以为她没结婚呢。”
“她妈还在这里?”
“不然呢?她妈现在一个人住在城西那头。也没什么事儿做,听说身体也不怎么样。”
“城西哪儿?”
“那我哪清楚?”
“你帮我问问呗,在滨江市,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臭小子,就知道打趣你妈。”
吃完晚饭霍别然就开车回了西市,这段时间他的事儿也挺多,几个大的项目快要接近年底验收了,他不说天天守在那,至少也要过问一下。霍别然的生意做得有点杂,这两年更是逮着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相应的要应酬的人就多了起来,三天两头都在外面请人吃饭喝酒。这一天,他在九一堂请几个供应商吃饭,订的是包厢。这些人都是东北人,做生意豪爽是豪爽,但是一上酒桌就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喝个五粮液跟喝水一样,一杯一杯地干了,就算有人挡酒,霍别然也有点上头了,借口打电话的档儿就踱步走到院子外面透透气。
九一堂这地儿,是在一座清代川西院儿里开的中餐厅,站在院子就可以看到大厅,所谓的包厢就是二楼的堂屋。刚到院子,霍别然就看见大厅里靠着落地窗坐的那桌是杜益民。杜益民正好侧对着他,所以霍别然恰好把杜益民对面那女的看到了,不是简宁。
他跺步到了院子一个角落处,抽了一根烟,视线总是不自觉地往杜益民那桌瞄,看着那对男女貌似还挺亲密,心里转了转,灭了烟就往那桌走过去了。
“杜秘,这么巧?”
杜益民正跟那女的聊得起劲,冷不丁被拍了一下肩膀,转过头一看居然是霍别然,一下站了起来,囫囵把蟹黄包吞了下去,下意识想握手,又发现自己刚吃过包子还没擦过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嘴上也没了个章法,“霍总啊,好巧啊,呵呵,好巧。”
这在霍别然看来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当下他也没点破,视线往那女的身上移了移,笑着询问,“跟尊夫人出来吃饭?”霍别然一打量,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样子倒也乖巧,赫,杜益民的胃口还真不小,当下他心里就暗暗哧了一声。
杜益民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直觉地想要否认,但又觉得霍别然这样级别的大忙人也不过只是照例寒暄,你解释多了反而多余,何必多此一举?于是也跟着笑了笑,“是啊,是啊,霍总,您一个人?要不一起吧?”
霍别然真是对杜益民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他妈睁着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的。他笑着摆了摆手,“下次吧,下次,你们慢慢用。”
笑容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立刻消失了。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啊?出来吃个饭还顺便捉了一个奸。
因为这个插曲,当天那顿饭局,他喝得就有点多了。晚上被司机送回家,总觉得脑门一阵阵的抽痛,他不明白怎么简宁居然就找上了这样一个人?他真的不明白。
这世间的情事就是如此,你念念不忘的朱砂痣,不过只是人家墙上的一抹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