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带郑忱下去,安顺就回来了,说已经把随遇安送到家。嘉语瞧着安顺像是有心事,便问:“随郎君有什么不妥吗?”
“那倒没有,”安顺回答说,“只小人瞧着,像是受了伤。”
“受了伤?”茯苓奇道,“谁打伤了他,崔公子么?”
半夏瞪她一眼:“姑娘问话,要你多嘴!”
茯苓不乐意了:“我就问问……姑娘还没说我呢。”
嘉语没在意俩丫头拌嘴,她记起下山时候看到他,虽然谦恭有礼,却一直停在原处不肯动身,怕就是这个缘故。崔九郎可真是……谢云然和他,简直明珠暗投,要有办法搅了这桩亲事就好了。
又想,这个随遇安,怕是被她连累了。
“姑娘?”安顺见嘉语迟迟不发话,又叫了一声。
“没事了,你下去吧。”嘉语道。
安顺行过礼要退下,又被嘉语叫住:“明儿你带礼物去探望随郎君,如果伤得重,就给他送药过去。”
安顺应声退下。
次日安顺探过随遇安,带回来手信,满纸致谢,并无其他。嘉语反倒惭愧起来。也许是她想差了。人家正人君子,帮崔九郎作假,是不得已,她却老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之——也许是她上辈子遇到的小人太多了。
郑忱没有求见,也许是理由还没有想好,他都沉得住气,嘉语自然更加不急。姜娘那边得来的消息,永宁寺请了不少高僧。又纷纷都传,说永宁寺塔美轮美奂,还说塔上能看到神迹。
有神迹什么稀奇,嘉言都知道,只要太后想看神迹,要什么没有。每年底下献上来林林总总的祥瑞,匀一点给永宁寺就足够了。
匆匆又过一日。到第三日下午,太阳就要下去了。
忽宝光寺住持着人来请,说得了南边的好茶,要请嘉语去品。嘉语琢磨着她又不懂茶,能品出个什么花样来。多半是有人想要见她,住持抹不开情面,又舍不得拿自己的面子垫底,就随便找了这么个古怪的借口,要推辞要答应,都由得她自己做主。
嘉语猜,可能是郑笑薇。
郑忱还坐得住,郑笑薇就坐不住了。嘉语可不想见她——那多尴尬哪。
于是命茯苓回话,先谢过住持盛情,然后推说忙,改日再来。
茯苓很快就回来了,不是一个人。但是与她一同回来的,却也不是郑笑薇,而是一位李夫人。
嘉语不记得见过这位夫人。大约从前也没有见过:她从夕阳里走进来的时候,披一身霞光,嘉语竟然觉得自己心跳都慢了半拍——所以她完全没有办法责怪茯苓贸然带陌生人来访。
——扪心自问,她也无法拒绝这样一个美人。
传说汉武帝也有位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样的美貌,怎么她全无印象,嘉语有些诧异地想,前世今生,美人一个一个排过来,愣是想不起有个李夫人。
“寡居之人,冒昧打扰。”李夫人盈盈下拜。
难怪一身白,是戴孝么,嘉语不敢受她大礼,忙双手扶起:“夫人找我可有什么事?”
“一直都有听说,宝光寺里壁画精美。有心赏玩,碰巧了听说公主在此,所以冒昧求住持……想请公主同游。”李夫人说,不疾不徐,悦耳至极。
嘉语愕然:她不是谢云然,精通各种典籍,虽然住在寺里,竟没有仔细游看过。万一这位李夫人央她解说,可如何是好——没人愿意在美人面前丢脸。思来想去,只得推拒:“夫人厚爱,但是三娘才疏学浅,恐怕……”
李夫人却笑说:“我素日无事,倒是很喜欢看佛家故事,公主不嫌弃粗陋,我愿意给公主说说。”
这!嘉语越发疑惑。
留了心打量——之前她背光走来,漫天红霞如锦,而白衣胜雪,照得她头昏眼花,哪里静得下来细看。如今定神,才发觉她三十出头,与姜娘一般年纪,眉目是如烟如柳的素淡,又金雕玉砌的精致,兼得少女天真与妇人妩媚之美,实在是难得的尤物。她自称李夫人……莫非是赵郡李氏?
她话说得客气,嘉语揣测她是有所求——求什么呢?她心里好奇,便不再推辞。
这时候天色将晚,比丘尼都在禅堂诵经。木鱼声声,伴着呢喃的诵经。霞光在暮色里。一层一层,鳞次栉比,照在壁画上。那颜色仍然是鲜艳的。嘉语命茯苓提了灯,远远跟着。
壁画中佛陀金色袈裟,右肩袒露,眉目祥和。双手叠作莲花印。脑后焰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