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侯无力地摆摆手,“能让我看看赛赛么?”
那分明是个老父亲的哀求,我赶紧让人将昏迷的马赛赛架了过来。
平安侯被反翦了双手绑在树上,示意暗卫将马赛赛的头放在他膝上,低头端详着那张曾艳若桃李,如今却惨白无血色的俏脸。
“赛赛,怕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对于这样一个先弃后怜的父亲,我实在不知该说他些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平安侯便低低冷笑了一声:“即便挟持了我,救出了太子,以你们几个人,就能出的了淮安城,渡得了高邮湖么?”
我亦冷笑回去:“侯爷所担忧的,亦是我所想的。是以今晨时分,镇海卫的士兵已奇袭太虚观,将一种湖匪悉数缉拿,然后掉头向南,在侯爷出门奔此处而来的时候,已包围了平安侯府。对了,连同侯爷暗中带来埋伏在山腰的死士,也一并解决了。”我低头望着他,笑得讽刺,“不然,你以为我哪里的底气,与侯爷叫板?”
昨夜,秦朗令箕水豹带着锦衣卫最高印信金羽箭,连夜去见镇海卫指挥史,令他急调一千人马来淮安勤王护驾,这已是锦衣卫能够授权调动的最大兵马范围。
听闻此言,平安侯一声长叹,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秦朗回来了。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刚刚被救出的胖子和潘公子,竟也来了。
“殿下!”劫后余生,由不得我不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胖子面前,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没事吧?”
见胖子除了有些狼狈外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转向一旁的青衫身影:“……还好么?”
潘公子发丝有些凌乱,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无恙,不必担心。”
我忽然鼻子一酸,有种欲哭的冲动。
正情不自已着,却见胖子推开护卫上前几步,来到了平安侯面前。
“马德,五年前的北京城,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胖子的语气十分平淡,聊天闲谈一般,仿佛忘了眼前之人险些将他置于死地。
“不料当日一别,再见面却是这般光景。”
平安侯嘴角颓废地扯了扯,却依旧一言不发。
胖子却并不理会平安侯的默然,抬头向远处的天空望去,依稀陷入了回忆的样子,“当时啊,老侯爷还健在,还能横刀跃马,老当益壮,威武不输廉颇。
那时,我父皇起兵靖难,老侯爷慷慨率部从之。那年十月,父皇率大军攻永平,令老侯爷助我镇守北京,而你,则被老侯爷力荐至我二弟麾下,做了急先锋。
大军走后不久,李景隆率南军五十万来犯北京。彼时老侯爷和我手下北京守军不过区区一万,无异于杯水车薪,然老侯爷置生死于度外,与我同心守城,硬生生将五十万南军御于城墙之外足足三日!
后大军来援,解了北京之围,老侯爷与我皆有劫后余生之确幸。当时,老侯爷与我立在城头,我曾许诺上表为他庆功,加官进爵。你猜,老侯爷对我说什么?”
听闻胖子追忆他父亲的旧事,平安侯死灰般的脸上现出一抹神采,嘴角动了动,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侯爷说:我垂垂老矣,不能再为燕王出多少力了。倒是我那儿子马德,看似粗犷急性,实则粗中有细,兵法谋略无一不精,是个堪当大任之材,比我强多了。今后世子想成大事,我儿,可用。”
听闻此言,平安侯身躯一震,一双无神的眼中,终落下两行浊泪。
见他为止动容,胖子再度近前一步,“老侯爷与我生死之交,他的话我信。这些年虽不曾与你刻意交往,却始终视你为军中柱石,国之栋梁。”望着垂首无语的平安侯,胖子眼中闪过一抹怒其不争的悲凉,“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胖子这一番话说得动容,平安侯终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我何尝不知,二皇子是怎样一个人,然平安侯府手握四卫,在军中位高权重,以今上多疑之心性,又岂会放心。我不找个靠山,今后如何自保?二皇子,毕竟是行伍出身,对于我等武将,自然也比太子殿下更倚重些。”
听他这样说,胖子不怒反笑:“此言差矣!正因为我二弟是武将出身,自以为武神转世天下无双,才会视你们这些武将为附庸,用时杀敌陷阵,闲时鸟尽弓藏,恩威杀伐,毫不在意。”
“而我,”他刻意指指自己,“你也看到了,心宽体胖读书人一个,跨不得马拿不得枪,若不倚重你们这些武将,我指望谁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御敌定边?”
胖子的一番话,令平安侯如醍醐灌顶般地一颤,良久方自嘲苦笑道:“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我竟没有想明白。只是大错已铸,为时晚矣!”
胖子笑道:“幸而,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倒也谈不上什么大错已铸,你若愿意随我回京请罪,我自当在父皇面前为你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