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到绣庄时,已是迟了片刻,这绣庄在县城东头,离着秦大娘家有一顿饭的工夫,绣庄的东家姓金,县里的人都称作金氏绣庄,金氏有一门独创的绣艺,绣品专供皇家使用,当然,这绣艺是不传外人的,只因是御供,金氏刺绣的名声众人皆知,更有那些富贵人家,非金氏绣品不用。
绣庄的管事叫管永旺,四十来岁的年龄,为人很是敦厚,看到顾三娘来了,先进一惊,随后说道:“我只当你还需要得几日才能上工,怎的今日就赶了过来。”
自打得知顾三娘她男人死后,管永旺就想着她这差事怕是干不长久了,现如今看到她这么早就来了,管永旺只当她是来辞工的,顾三娘在金氏绣庄里干了七八年,向来老实本份,绣艺又是一等一的好,要是她走了,管永旺还有些舍不得,他们绣庄的绣娘月钱不少,但要找个手艺好的人,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顾三娘说道:“我那幅花开富贵的屏风这才绣到一半,要是再拖下去,还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完工呢。”
管永旺听了这话,心头一动,他想了一想,便问:“你男人的后事可都料理好了?如今你是个甚么打算呢?”
顾三娘满脸黯然,她将家里的发生的事跟管永旺简短说了几句,管永旺听说了她的遭遇,一方面是暗喜,一方面又是同情,喜的是顾三娘不会辞工,却又可怜她福薄命苦。
“各人有各人的命,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你也要看开些。”管永旺对她说道。
顾三娘苦笑一声,不想开又能如何呢,要是她真想不开,早就一头碰死在王金锁的门前了。
“永旺叔,我先进去了。”顾三娘对管永旺说了一声,便进了里面。
这间绣庄很大,后面是库房,前面东厢的几间屋子打通了,是绣庄里光线最好的地方,绣娘们每日从早绣到晚,一个月里能歇息一日,像顾三娘这样的绣娘,每月有二钱银子的工钱,她平日还会接些零活,也是按件卖给绣庄,每月除开日用,零零散散能攒下两三钱的银子。
这个时辰,绣娘们早就开工了,大家正聚精会神的低头干活,顾三娘进去了半晌,也不曾有人发觉,直到有个圆脸的姑娘抬头穿线时才看到她。
“三娘,你来了?”那姑娘看到她,顺手把绣针别在袖口,她又看到顾三娘精神有些不济,于是甚么也没有多问,只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在家里多歇几日。”
绣庄的姐妹们都知道顾三娘刚死了男人,她们还猜测她大概不会再出来做活了,因此这会儿看到她,大家便停下手里的活计,对着她好一通虚寒问暖。
独独有个身形干瘦的妇人坐在绣架前不动,她见大家伙围着顾三娘,皱眉说道:“自己偷懒耍滑就罢了,怎的还吵吵闹闹的打搅别人?”
这妇人本姓刘,夫家姓宋,就住在县城里,因她年纪最长,绣娘们都叫她宋嫂子,她在金氏绣庄里做绣娘的日子比顾三娘还长,原本她男人也在绣庄里干活,几年前从高处跌了下来,半边身子瘫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一家子老小全靠宋嫂子做绣娘来养活,偏偏她男人自从瘫了,就变得疑神疑鬼,对着宋嫂子从来没有好言语,这宋嫂子外头要养家,屋里还要受丈夫搓揉,性情也越发就古怪起来。
前两年,平安州的宁王爷嫁女儿,在金氏绣庄订了一幅百子帐,要是能为郡主绣嫁妆,即有脸面又有赏钱,绣庄里的绣娘们都想接下这活儿,后来管永旺把这活儿给了顾三娘,自此,宋嫂子就对顾三娘有了成见,顾三娘一向避让着她,好在绣庄里的活儿,都是各做各的,故此倒是相安无事,谁知今日她刚见到顾三娘,就挑起刺来了。
那圆脸的姑娘,闺名叫做小红,她刚进绣庄没两年,来的时候顾三娘教会了她不少东西,是以两人虽隔着好几岁,性情却是最相投,她心里替顾三娘打抱不平,便说道:“三娘心里不自在,咱们姊妹不过是宽慰他几句罢了,哪里就耽误宋嫂子你发财了呢。”
“要是不自在,家去给男人守着就是,还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作甚?”宋嫂子成心刮刺顾三娘,嘴里说得话也阴阳怪气的。
顾三娘冷笑一声,她说:“你男人不让你抛头露面你都出来了,倒要你操心起旁人来了。”
顾三娘虽说好性儿,但也并不是一味的会忍气吞声,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拎着把菜刀就去找王金锁讲理。人敬她一丈,她敬人一尺,这宋嫂子存心找茬,若是再退让,只会叫她得寸进尺罢了。
那宋嫂子被顾三娘一句话气得满脸涨红,她男人瘫了后就不能成人事,总疑心她在外头偷汉子,有心想把她圈在家里,可惜老子娘也没挣下万贯家财,故此每月发的月钱,都被她男人死死攒在手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宋嫂子的男人不拿她当人看,这事本是宋嫂子的心头事,现如今被顾三娘当众拿出来说嘴,宋嫂子便猛然站了起来,对着顾三娘骂道:“好不好的我还有个男人,你一个寡妇,男人刚死了几日就外出走动,我劝你也要知些廉耻才是。”